小乔牺牲的消息是杨先麟告诉叶晴柔的。

    这天，叶晴柔去办公室找他。杨先麟见到她，笑着说：“我以为你上次以后，再也不敢来我们这里了。”

    叶晴柔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做什么我怕什么？”

    杨先麟盯着她的眼睛：“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个人已经死了。”

    叶晴柔脸色一变，问道：“谁？”

    杨先麟边观察她边说：“就是上次抓来的那个司机兼黄包车夫。”

    叶晴柔稳了稳，轻描淡写地说：“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吗？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先麟话里有话地问：“不是个好消息吗？他死了，你就安全了。不过共/产/党应该不想他的同志死。”

    叶晴柔冷笑说：“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的。我只是不想咒人死。他死不死，我都很安全。”

    “报告！”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进来吧。”杨先麟说。

    “处长，这里有一份机密文件，请您审阅。”来人递上一份文件来。

    “放这里吧，等会打电话叫你。”杨先麟接过来随手放在桌上。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杨先麟问她。

    叶晴柔说：“哦，也没什么大事，我表哥要回来了，要办个订婚仪式，姑父让我来问问杨处长愿不愿意赏光莅临？”

    杨先麟正要说话，电话铃响了，他接起起电话，那边好像是站长：“站长......嗯，好的，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他问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叶晴柔又重复一遍：“我表哥的订婚宴，姑父想邀你参加，你如果愿意，我就让他们备帖子。”

    杨先麟说：“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叶晴柔说：“当然是军统情报处长的身份。”

    杨先麟斜瞟了一眼她，说：“我以为，以你男朋友的身份更合适。”

    杨先麟走到叶晴柔身边，越挨越近，吓得叶晴柔连连后退。

    杨先麟拉住她的胳膊笑道：“你怕什么啊？”她那胳膊像羊脂白玉一样，握在手里光滑、柔腻，杨先麟忍不住摩挲起来。

    叶晴柔厌恶地推开他，说：“这是在办公室，你干什么？”

    杨先麟兴致不减地说：“怎么，我上次救了你，你都不想想要怎么谢谢我么？”

    叶晴柔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压住心头的厌恶说：“随便你去不去，我的话反正带到了。”

    杨先麟笑着说：“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啊？你来邀我，我肯定去。为了你也要去。”

    叶晴柔不悦地说：“好，过几天帖子拿给你。我先走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关门出去，杨先麟突然变了脸色，眼神中透着疑虑。他把那份机密文件打开整理了一下，合上文件，起身去了站长办公室。

    那份机密文件在他桌上，就这么走了，叶晴柔实在是不甘心。她躲在暗处，眼看着他离开办公室，趁周围没人，又偷偷溜了回去。刚刚送来的文件还在，她跑过去急急地翻开，这是一份关于处决囚犯的文件，将在几日后将13名囚犯送到郊外处决，处决名单里，她看到了“胡祥”这个名字。门口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都让她感到紧张，她匆匆记下文件上的关键信息。

    杨先麟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那一边，远远看着叶晴柔远去的身影。

    他走过来，站在办公室门口盯着门上的铜色门钮发了一会儿呆。推门进去，机密文件还在桌上，他轻轻地掀开封面，夹在文件里面的发丝已经不见了。他早料到了，只是不死心，现在反而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华子瞻家里，叶晴柔正在汇报今天去军统得到的消息：“今天我还找机会去了一趟军统，在杨先麟那儿发现了胡祥的消息。”

    华子瞻正在给她倒水，听到她去杨先麟那边打探消息，有点发急，水从壶里撒了出来：“谁让你去找他打听的？他是一个资深特务，你这么做会引起他怀疑的。你都干什么了？”华子瞻发火道。

    叶晴柔抿了抿嘴，一副委屈的样子，老老实实交代说：“我只是趁他出去的时候溜进他的办公室里看了看。”

    华子瞻惊诧地瞪大眼睛：“你未免有点太大胆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在军统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谁也救不了你！”

    叶晴柔有点自知理亏，但还要解释几句：“不会被发现的，他当着我的面接了一个站长打给他的电话，站长让他去一趟。我看准了他出去才溜进去的。而且就算被他发现了，我可以说我去找他有事，反正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华子瞻严肃地说：“我知道他现在可能在追求你，而且他上次还帮你从何广生那儿脱身。可如果这样你就以为他能够事事容你、保你，那你就太天真了！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如果被他发现你跟共/产/党有关联，为了立功，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揪出来。退一步讲，就算他装做看不见，他上面还有副站长、站长，他放过你，他的上级能放过他吗？军统会放过他吗？”

    叶晴柔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你先听我说完再批评我可以吗？”

    华子瞻按下怒气：“好，你说吧。”

    叶晴柔说：“我在他那里看到一份机密文件，发现他们几天以后要在郊外处决包括胡祥在内的13个□□。我们要快想办法营救他们。”

    华子瞻点头说：“这个消息我会再去核实的，你不用管了。鉴于你今天的冒险行为，为了你都安全，你马上停止手上的所有工作，保持静默。静默期间，你好好检讨一下你今天的行为。”

    叶晴柔默默点点头，想起一件事，脸上显出悲戚的神色，继续说：“还有一个消息，杨先麟告诉我，小乔已经......”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哽在那儿，没再说下去，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华子瞻愣住了，一只手扶在暖水瓶上，紧紧抓住白铁皮的盖子，手背上绷起青筋，慢慢红了眼圈。

    华子瞻一直不能从其他的渠道印证叶晴柔带来的消息，眼看日子一天天近了，心情有些烦躁。桌上有一张红色的请帖，是潘言琏儿子的订婚请帖，他看了看日期，刚好跟处决胡祥的日子是同一天。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拿起电话拨出去：“晴柔，你表哥的订婚宴邀请军统的人了吗？”

    叶晴柔说：“嗯，请了站长和杨处长。”

    华子瞻接着问：“杨先麟去吗？”

    那边迟疑了一会儿，说：“他之前说要去的，后来打电话给我说有些事，可能晚点到。他还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当然去。”

    华子瞻觉得不对，挂了电话，他决定再去胡祥原来的住处看看，看是不是能有些线索。

    胡祥被捕前，住在嘉余弄的一个宅子里，他的公开身份是四通银行的职员，租住在这里，离上班的地方比较近，而且这个弄堂也很隐蔽，前面横七斜八还有两条弄堂，挡住了这个弄堂的入口，方便从事地下工作。现在，这所宅子已经人去楼空，灰黑色斑驳的木门紧紧闭着，上了一个古铜大锁，门锁倒是很完整，完全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华子瞻正在门口徘徊，突然看到一个黑衣人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地走近这所宅子。华子瞻忙闪到一边，躲在墙后观察。只见这人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过了一会，从里面拿了些东西出来。华子瞻悄悄跟上去。这人走走停停，最后竟然进了军统上海站。

    华子瞻心里有点怀疑，胡祥很可能已经叛变，不然黑衣人怎么会有这大门的钥匙？但他又转念一想，有没有可能是被捕时从他身上搜到的呢？那么他至少已经对军统说出了他的住址。可是拿到钥匙的当天，肯定已经来搜查过，不可能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这次这个黑衣人，不像是来搜查，而是很明确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拿了就走的，倒像是替人跑腿。如果真的是要被处决了，军统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行之将死的人身上呢。再联想到叶晴柔从杨先麟那里轻易就看到了机密文件，杨先麟放着机密文件在办公室，居然连门都不锁就走了，这太不像他这种谨慎多疑的人能做出的事了。恐怕这文件，是他特意留给她看的，而所谓的“处决”，只是他设下的圈套。难怪他一直无法从其他渠道证实“处决”的消息。

    倒推回去，也可能在宋志恒被捕的时候，胡祥就已经叛变了，因为他们向来都是单线联系，老宋被捕，肯定是他这条线上的人出了问题，可至今他的上线安然无恙，那问题只能出在他的下线也就是胡祥身上，他不是被跟踪暴露了老宋，而是他带人去抓了老宋。幸好没有贸然安排营救，不然很可能就落到军统的圈套中去了。

    他怕自己判断有误，在回去的路上，又反复推敲这当中的细节：老宋当时被捕后一直没有见过胡祥，而他从各种渠道也查不到胡祥的消息，应该是胡祥已经跟军统达成某种交易被秘密保护了起来。现如今，被叶晴柔发现胡祥的消息，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军统是假借胡祥等一些人的名字来设计这个圈套。如果是这样的话，叶晴柔已经被怀疑了，怀疑的原因自然是华懋饭店和小乔被捕这两件事跟她都有关联。杨先麟跟叶晴柔说订婚典礼那天他有事要晚点去，是在跟她暗示他当天有重要任务在身，而这个任务，就是处决这批嫌犯，他是想让叶晴柔确信，她拿到的消息是真实的。这个所谓的机密文件就是一个诱饵，用来求证叶晴柔的身份，同时诱杀去营救的共产党人。好个一箭双雕！

    可他为什么要问她去不去订婚典礼呢？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像是在提醒她一定要去，生怕她去了什么别的地方。他心里突然乱了起来，难道是杨先麟真的对她动了真心，他们之间的交往，好像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深入、更复杂。这当中，一定有些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