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突然开了，灯也点亮了，灯光亮得有点刺眼，他们同时朝门口看过去。华子瞻推门进来，他看到地上的台灯，又见两人这副情形，担心地问晴柔：“怎么了，没事吧？”晴柔摇摇头。

    杨先麟突然很想挑衅一下他，以发泄自己的嫉妒，于是他幽幽地笑着说：“她都上过我的床了，我还能怎么样她啊？”

    华子瞻听到这话，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了，脸涨得通红。他大步走到杨先麟跟前，照着他的脸上就是重重一拳。杨先麟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子打倒在地。他还要上去拽他起来。晴柔惨白着脸过来拦他，跟他说：“别在这里闹，没办法跟姑父他们交代。”他想把她推开，她抓着他的衣袖带着哭腔说：“求你了，你想让这件事人尽皆知吗？”他愣住了，惊异地看着她，原来竟是真的，他像被包裹在一团烈火中灼烧，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只是痛，锥心蚀骨的痛。

    杨先麟带着笑站起来，怕了拍手上的灰尘，突然感觉嘴角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他用手一抹，看了一眼，是血，这才感到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但他仿佛觉得很痛快，看华子瞻那样瞬间颓萎了下来，好像解了自己的心头大恨似的。他还想说些什么刺激他，被她推了出去。

    很奇怪的，被打的人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打人的人却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书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华子瞻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开了口：“你跟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叶晴柔知道总有瞒不下去的一天，但还是用最轻松的口吻搪塞道：“其实也没什么。”

    华子瞻生气地说：“我是以你上级的身份在问你！”

    叶晴柔呆望着地上破碎的五彩玻璃灯罩说：“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

    华子瞻发怒道：“那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然而又跟他......你不觉得于公于私你都要给我一个交代吗？”

    叶晴柔淡淡地说：“我爱不爱你，你几时在意过？”

    华子瞻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我在意！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叶晴柔愕然地抬头看他，他眼里透露出焦急和失落。她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忧虑，忧虑以外又有些恐惧，恐惧着失去什么。可是不能再瞒着他了。她走到沙发边，终于徐徐说了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听着她的讲述。他两手握在一起，越捏越紧，手背上绷起了青筋，像一条条发怒的小蛇。终究还是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为了他牺牲自己，尽管不全然为了他，但他相信，大部分是为了他。他眼前突然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外面喧嚣的乐声、人声他好像都听不到了，像是坠入了重重的迷雾当中，他晕头转向就是找不到一个出口，雾却越来越浓，渐渐变了颜色，猩红的，惨烈的，从四面八方淹过来，让他没办法喘息，突然这雾慢慢聚拢，流淌起来，变成了血，从一个女人的身上冒出来，他仿佛又看到无数次噩梦中出现的那张脸。过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人走来拉他的手，他猛然惊回，抬头痴痴地望着她。晴柔哭过的眼皮微微泛着红，面颊却白得不像话，嘴唇上的朱红落了色，更显可怜可爱。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他猛地站起来动情地把她拥入怀中。晴柔仿佛吃了一惊似的，但也顺从地靠了上去。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了。他低头去吻她的头发，多少次在他胸前微颤的，带着桂花香气的发丝，像海藻一样微凉、柔滑。他的嘴唇触到她坚硬带棱角的红宝石耳环，绕开它，继续去吻她的脖子，他听到了她轻轻的喘息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半高的浆过的绸布领子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伸手去解她的盘花领扣。可这盘花领扣像跟他作对似的，总也摸不到机巧，好容易解开一颗，又来一颗。他慢慢清醒过来，怎么能够？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拥着她温柔地说：“晴柔，你等我，好么？”她在他胸前微笑着，一根手指拨弄他的衣襟，不说话。他又柔声问她：“我要去南京了，等我回来好么？”晴柔停住手，疑惑地抬头问他：“去南京？干什么？”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说：“组织上安排我去南京，做傅恺将军的助手，这样我能接触到更多的军事情报。本来是想舞会结束后告诉你的。”

    晴柔怔怔地望着远方，半晌才问：“那要去多久？”

    他说：“可能不久，也可能直到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晴柔说：“那我跟你去。”

    他怜爱地抚着她的脸说：“你不能去，杨先麟几乎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太危险了。我走了以后你要静默，保护好自己，直到组织上再联系你。”

    晴柔难过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他耐心地说：“不是告诉你了，继续静默。”

    晴柔说：“不是问那个，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他笑了，扳过她的肩来，低下去看着她的眼睛说：“等我，回来娶你。”

    晴柔羞赧地一笑，转身走开说：“那你可得快点，我可等不了多久。”

    他微笑地看着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中又多了一重温暖的责任。

    舞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陆续送走了客人，潘太太才想起要好好盘问一下晴柔，见她跟华子瞻两人站在客厅角落，旁若无人地说笑，两双眼睛难解难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叶晴柔，过来！”晴柔被她猛地这么一叫，吓了一跳，看她怒气冲冲的，忙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

    “姑妈，怎么了？”晴柔问。

    潘太太边走边说：“你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月桢看着潘太太脸色不妙，忙冲宗亭使了个眼色，宗亭会意，也跟了上去。

    潘太太走到侧室，坐到沙发上，见宗亭也跟了进来，问他：“你来干嘛？把门关上。”

    宗亭笑着从里面关上门说：“我来看看。”

    晴柔靠在沙发上冲宗亭眨眨眼。

    潘太太说：“你跟杨先麟，怎么回事？他说他是你男朋友，他是吗？”

    晴柔撒娇道：“哎呀，姑妈，他的话你也信啊。他那是一厢情愿。”

    宗亭插嘴道：“表妹不愿意就算了，我刚刚跟她说好了，我有几个同学很不错的......”

    潘太太打断他说：“与你有什么相干？别在这里裹乱。是，你的同学真不错，特别是女同学呢。”

    宗亭听着潘太太又要借题发挥，念叨他这桩不让她满意的婚事，无奈地闭了嘴。

    潘太太不理他，继续问晴柔：“你说他一厢情愿，那怎么刚才你不敢吭声？想必是让人拿了短处，不敢反驳。”

    晴柔噘嘴说：“反正我不会同他一起的。”

    潘太太本来有点累了，靠在沙发上，听到这句话，直起身来说：“小姐，一个女人最要紧的是名声。你今天这个男人明天那个男人，以后谁还敢要你？”

    晴柔急了，辩白道：“什么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的？”

    潘太太恨恨地说：“这个杨先麟，你如果不打算嫁他，你最好跟他搞搞清楚，别再跟他有任何来往。还有那个华子瞻，他是有太太的人。你们天天凑在一处，你难道要嫁他吗？”

    叶晴柔听到他的名字，不由得嘴角浮出一丝笑纹，小声说了句：“那也未可知。”

    潘太太被气了个怔，用手点着她跟宗亭说：“好好好，你们两个我都管不了了，明天就回你老爹，你的事还是烦他老人家自己管吧。”

    宗亭看潘太太气得不轻，忙在一旁转圜道：“妈，表妹在说气话呢。您别操心了，我会管她的。”

    潘太太斜了一眼他，说：“要你管？你自己的事你都管不好。”

    晴柔在一旁帮腔：“姑妈，你骂我好了，骂表哥干嘛啊，他又没招惹你。”

    潘太太看着他们，冷笑一声摇摇头说：“哼，你们两个倒是一条心。”

    宗亭见潘太太气渐渐消了，便说：“妈，我刚才已经跟表妹说了，我有个同学，是顾次长的公子，过几天来上海，我准备介绍他们认识。”

    潘太太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宗亭说：“当然了。我刚才跟她跳舞的时候说的。”

    潘太太望着叶晴柔问：“你怎么说？”

    晴柔看到宗亭冲他挤眼睛，忙说：“是啊，就下周，对吧？见见就见见呗。”

    潘太太想了想，说：“好，那叫月桢陪你一起去。”晴柔笑笑。

    宗亭说：“妈，月桢就不必了吧，她还小呢。那顾公子都三十多的人了。况且有晴柔在，人家还能看得上她啊？”潘太太被猜中了心思正有点尴尬，拿起身旁的折扇朝他扔过去，叱道：“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两人嘻笑着跑了出去。

    华子瞻一直在客厅等着，看到晴柔从侧室出来，便迎了上去。潘太太想起来什么，也紧跟在后面出来。华子瞻向潘太太点点头说：“潘太太，我送叶小姐回去吧。”潘太太客气地说：“不必了，华先生，这么晚了，你也累了。我让司机送她吧。”说着便着下人去叫司机。华子瞻无奈地朝叶晴柔摊摊手，晴柔含笑瞄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