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柔和华子瞻一同去门口等车。潘太太看着晴柔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跟潘先生说：“都是不省心的。老早知道，我就把她给了宗亭，这该多好！”潘先生听此一席话不禁侧目道：“我看你是累得发了颠！”

    晴柔坐上潘家的车走了，华子瞻开着车紧紧地跟在后面。晴柔扭着身子透过后窗看他，他也在车里看她，虽然也不大看得清，可两人心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以前常常同乘一辆车，哪怕挨在一起，可心里总觉得远，远得没边没沿的，远到心里没着没落。现在分坐在两辆车上，两人却好像紧紧挨在一起，她所想的，也是他所想的，仿佛是合成一个人，共用一颗心了。

    到了家门口，晴柔一下车，吴妈便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小姐，回来啦？潘太太刚打了电话让我在门口接你哪。”

    晴柔看看停在弄堂口的华子瞻的车，说：“你先回去吧，我马上进来。”

    吴妈也朝那边张望了一眼，不甚放心地说：“潘太太交代的，我还是在这儿等你吧。”

    晴柔只好点点头说：“你等我一下。”

    她走到弄堂口，跟华子瞻说：“姑妈防着你呢，让吴妈看着我，我就不邀你上去了，不然姑妈又要跟我闹了。”

    华子瞻笑着说：“是该防我。”边说边来拉她的手。

    晴柔回头看看吴妈，小声说：“别让她看到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南京啊？”

    华子瞻低头握着晴柔的手说：“下周吧。工作上的事情交接完就走。”

    晴柔脸色一下黯然了：“这么快？”

    华子瞻握着她的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能安慰她说：“南京离上海又不远，我有空会回上海来看你的。或者过一段时间，等我安顿好了，你也可以来南京玩儿。这段时间，你可以先想想去哪玩。”

    晴柔又有了希望似的，问他：“真的吗？”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这苍苍夜色中，莹莹点点都是他的欢喜。他忍不住想去抱她，她退后了一小步闪开，娇嗔道：“吴妈要看到了。”

    他微笑着放开她的手说：“回去吧。”

    她站在原地不走，他问她：“怎么？”

    她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他：“你现在的太太，怎么办？”

    他笑着打趣她：“这么恨嫁啊？”

    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只留了一句：“不跟你说了。”转身走了。

    他站在她的楼下，看到楼上的灯亮了，又灭了。多少次在这楼下徘徊，期待地、失望地、痛苦地、迷茫地，没有哪次能跟这次相比。街上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人了，冷风吹过来，却吹不散他热烘烘的快乐，风所到之处，简直整条街都流淌着他的快乐。从此以后，有这么一盏灯，可以为他开，为他灭，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牵挂，也有人惦念。是她让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第二天，叶晴柔正上班的时候，华子瞻又来了，从他军大衣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放在她桌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叶晴柔瞥了他一眼，小声笑着说：“真把我当小孩啊？”他宠溺地说：“在我眼里，你就是啊。”

    康芝从旁边走过，看到栗子，笑着说：“今年的栗子倒是早。”本来是无心的一句话，叶晴柔却没来由地红了脸。

    华子瞻笑笑，把那包栗子递给康芝，说：“少不了你的。帮她打开。”

    康芝笑着从抽屉里拿剪刀过来，说：“不用解了，还是这个最好用。”说完大剪刀穿到细麻绳下面，“咔”一下剪断了绳子。

    华子瞻说：“康小姐，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她。”

    康芝边去剥开那一层层的油纸包边开玩笑说：“你这话怎么像临终托孤似的？”

    叶晴柔霎时间变了脸色，说：“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呢！”

    康芝也自知说错了话，忙拍拍桌子说：“呸呸呸，错了错了。”

    华子瞻倒不在意：“我先走了，中午等你吃饭。”

    康芝目送华子瞻出去，问叶晴柔：“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关照你？你怎么了？”

    叶晴柔笑着不答，把手伸到那堆栗子里面去乱拨，糖炒过的栗子，外面有点粘腻腻的，可还带着热气，她满满抓了一把，那温热的感觉顺着手蔓延到了全身，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只道：“南京......现在应该也有糖炒栗子了吧？”

    杨先麟的办公桌上摆满了照片，一个手下人站在桌边说：“这几天一直跟着他，没什么太多可疑的地方，拍到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杨先麟低着头看照片，一言不发。那手下见他不发话，也不敢走，只能在一旁站着。杨先麟看着看着，猛然发现一张照片里的背影有点熟悉，他拿近了细看，指着照片问手下：“这是华子瞻？”手下说：“对啊，我们在他后面拍的。”这挺拔、修长的背影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杨先麟竭力回忆着，到底在哪儿见过呢？想起来了！他跟手下说：“上次华懋饭店的照片，还有剩下的吗？在哪儿？”手下说：“上次照片和底片都给您了。”杨先麟说：“你们没有留底吗？”手下战战兢兢地说：“您上次说这个没用，所以就没有专门留底，不过当时为了分头查看，应该是多洗了一份，剩下的我去找找看。”杨先麟说：“快去，能找到的都给我拿过来。”

    过了一会儿，手下人拿了一摞照片来，杨先麟把手上的照片递过去，说：“你再叫两个人来，这些照片上的每个背影，都给我看清楚了，看有没有跟这个像的。就在这儿看。”

    到中午了，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希望在一点点流逝，杨先麟看看表，有点烦躁，站起来问：“还没找到吗？我记得就是在这些照片里。”手下人苦着脸说：“这些照片不全，可能在另外的那些里面。”杨先麟沉沉地叹了口气。

    正在希望泯灭之际，一人欣喜地跳起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照片：“处长，找到了，您看是不是这个？”

    杨先麟喜出望外，一手夺过来。两张照片上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留着同样的发型，简直连姿势都一模一样。有了这照片，再加上之前缺失的派遣记录，这次还不能把他置于死地？

    他将两张照片重重地拍在桌上，抬起头说：“叫你们组的人，跟我去抓人！带上枪！”手下人有点犹豫，说：“就...就凭这个照片？要不要申请个拘捕证？”杨先麟边拿枪边说：“来不及了，先不要对外说，一切责任我担着。快！”

    几个人连滚带跑地去领枪，正遇到何广生正晃晃悠悠地从外面回来。他拦住一人问道：“怎么了？去干吗啊？”这人含糊地说：“去...执行任务。”何广生问：“什么任务啊？这么着急？”这人眼神闪躲，又支支吾吾的。何广生见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别再让杨先麟多心，只好作罢：“行了，去吧。”

    火车站挤满了来送行的人，人潮中，华子瞻紧紧拉着叶晴柔的手，老赵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两人。将华子瞻安全送上车，是他这次的任务，也是对并肩战斗的战友最好的告别。

    华子瞻嘱咐叶晴柔：“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再跟杨先麟有任何来往了，他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敢动你。也不要再去找老赵了，会有其他人去跟他对接，原来的那个地方也不要去了。你什么也不要做，这样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我，保护老赵。明白了吗？”

    叶晴柔泪盈盈地点点头。

    华子瞻深情地看着她，温柔地说：“别哭啊。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好吗？”

    叶晴柔把手插到他的衣袋里，靠在他身上说：“那你自己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华子瞻拥着她，低头小声说：“我们的事，我已经跟老赵报告了，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的，你放心......”

    正说着，他突然停住了。他看到远处杨先麟带着人穿过泱泱的人群风风火火地正向这边走来。杨先麟被他发现了，快步跑起来，眼看就要走到跟前。“砰”地一声，不知从哪传来一声枪响。人群乱了起来，闹哄哄地四处奔跑。华子瞻拉着叶晴柔挤出人群朝外跑，杨先麟带着人跟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躲开乱跑的人群：“站住！我要开枪了！”

    两人当然不会停步。杨先麟见他们越喊越跑，越跑越远，心中更加笃定也更加急切，生怕功亏一篑，于是拿起枪远远瞄准华子瞻砰砰砰地就是几枪。想跑？不可能！哪怕打死他，也不能让他跑了。手下人见杨先麟开了枪，而且发狠似的下了死手，也不再拘着了，纷纷拔出枪来冲两人乱射。无数子弹“嗖嗖”地发射出去，从两人身边擦过。杨先麟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冲手下人吼：“打谁呢？打男的！”

    被杨先麟这么一吼，枪声短暂地停歇了一下。借着这个时机，华子瞻和叶晴柔跑出了站台，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