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瞻这天在办公室接到了潘言琏的电话，潘言琏在电话中邀请华子瞻去潘家做客，说起来是为了感谢他曾经救了叶晴柔。华子瞻直说是应该的，不必客气，百般推脱不掉，只得应下来。他心里纳闷，这事情都过去了有一段时间，突然又提起来，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他想到叶晴柔曾经说过，家里的佣人是潘家派过去的，心里便明白了两三分。

    周日，叶晴柔回到潘家，发现客厅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换上了新的地毯，又摆了些平常不见的古董出来，于是打趣问月桢：“怎么我回来一趟，为了迎接我，搞得这么隆重？”

    月桢冲她神秘地笑笑，说：“今天有客人。你猜猜是谁？”

    晴柔眨眨眼睛，笑着说：“难道是你未来的夫婿吗？”

    月桢笑吟吟地看着她只不做声，过了一会才说：“是你的那位华先生。”

    晴柔听说，忙道：“华子瞻？为什么请他来？何况......那不是你的华先生吗？”

    月桢说：“你少来，人家可能只对你感兴趣呢？反正我可没有跟他单独吃过饭，也没跟他逛过公园。”

    晴柔正色道：“他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要乱说。”

    月桢见她一脸严肃，便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也说了，人家是有家室的人，我们谁也不会痴心妄想。可是姆妈就是不相信，要找他来问问清楚。”

    晴柔脱掉外套，拿下围巾，在手上缠来缠去，说：“这也太难看了吧。不要把人家搞得面子上下不来。”

    月桢笑说：“你看看，还没问他呢，你倒先心疼上了，还说不是你的华先生？”接着又说：“放心好了，有父亲在这里，姆妈不会说乱说话的。毕竟他也是警备司令部的红人，我们也不敢开罪他。”

    晴柔辩说：“我不是心疼，是人家救过我，这样去盘问人家，太失礼了。”

    月桢摆摆手说：“你太不了解他了，他是最圆滑周到不过的，况且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怕谁盘问不成？”

    晴柔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但仍旧不安地说：“月桢，是我给他惹麻烦了吧？”

    月桢笑嘻嘻地说：“你呀，就别自作多情了。你不知道，外面还有女人因为他闹到市长办公室去的。你这算什么啊。难道还怕他们吃了他不成？”

    晴柔看月桢无所谓的样子，心放下了一大半。

    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佣人忙跑去开门。汽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人。华子瞻一手提着一个盒子，另外的一个人跟在他后面，下车来低头扯了扯衣服。

    晴柔跟着潘家人走到门口迎接，待他们走近了一看，除了华子瞻，另外那人竟是戴耀均。

    潘先生和太太笑意盈盈将客人们迎进门。华子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佣人，跟潘先生说道：“给太太小姐们带了点凯司令的白脱奶油蛋糕，还有些美国咖啡。”

    潘言琏忙道谢：“华先生太客气了，快来坐吧。”

    华子瞻向潘太太微笑示意，潘太太点头回礼，眼睛却不住地向戴耀均身上打量。华子瞻忙介绍说：“你看，我都忘了介绍，这位是空飞大队的戴耀均副队长，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也是叶小姐的朋友。”

    既是叶晴柔的朋友，大家的目光便都朝她看去。叶晴柔只得尴尬地笑笑，说：“两位先生好，欢迎来家里做客啊。”月桢悄悄跟晴柔咬耳朵：“你朋友还挺多的嘛？”晴柔狠狠地剜了月桢一眼。

    大家坐定，潘太太抓紧时机，跟华子瞻攀谈起来。潘先生看戴耀均被晾在一边，便邀他去看自己新买的古董。

    晴柔跟月桢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潘太太身边，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潘太太盘问华子瞻。

    潘太太说：“华先生住在哪里啊？过来远吗？”

    华子瞻答：“还好，不远，开车过来二十分钟。”

    潘太太又问：“家里人都好吧？”

    华子瞻说：“父母还好，身体健康。”

    潘太太看了一眼晴柔，接着问：“太太和孩子都好么？”

    晴柔和月桢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三双眼睛盯着华子瞻。

    华子瞻说：“还好，他们都在重庆，不在上海。”

    潘太太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了看左右两位小姐，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靠在沙发上说：“华先生不打算把他们接到上海来吗？”

    华子瞻说：“时局尚不稳定，他们来了我也顾不上，他们也不习惯。而且家里还有老人需要照顾。”

    潘太太说：“华先生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华子瞻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要说为国为民，确实算不上，劳心劳力，也不过是为了做好自己的差事，谋一个生计罢了。”

    潘太太拍拍他的手说：“华先生倒真是个实在人。”

    华子瞻道：“对太太小姐们，我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半分隐瞒，也从不美化。”

    这时，佣人送上来一盘水果点心，潘太太对盘问结果很满意，忙招呼大家吃水果。佣人去请潘先生和戴耀均。潘太太亲自端了一小碟子水果送到戴耀均手上。转头又当着大家的面跟潘先生说：“言琏，你看他们警备司令部还真是人才辈出，可惜华先生已经结婚了。不如让华先生帮我们也物色物色，看有没有合适月桢和晴柔的人。”

    月桢听到急了，说：“妈，你干嘛啊？”晴柔看潘太太演得一场好戏，在一旁笑着没有作声。

    华子瞻接过话茬说：“哦，这得问问戴先生了，他们空飞大队年轻人比较多。”

    潘太太听说，兴致马上来了，热情地拉住戴耀均攀谈起来：“戴先生是哪里人啊？”

    戴耀均见问，忙放下手中的碟子答道：“苏州人。”

    潘太太说：“哦，那离上海蛮近的嘛。家里是做什么的？”

    戴耀均挺直腰，两手放在膝盖上，恭敬地说：“家里做一些小生意。”

    潘太太接着问：“是做哪方面生意的啊？”

    戴耀均谦虚地说：“家里有个小面粉厂。”

    潘先生听说，问他：“戴秉昆你认识吗？”

    戴耀均转身回道：“哦，他是我伯父。”

    潘先生说：“原来你是苏州戴家的啊？”于是跟潘太太说：“就是上次酒会上遇到的戴先生。一向跟我们有一些生意往来的。”

    听说是潘家的生意伙伴，潘太太这下对他更感兴趣了，拉着他问东问西。华子瞻识趣地走开，去欣赏潘先生的古董。

    晴柔实在没兴趣听他们说话，于是拿了一盘点心起身走到华子瞻身边。

    华子瞻从她盘子里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边吃边说：“叶小姐怎么不去听听，潘太太在帮你打听呢。”

    叶晴柔说：“你什么时候变成月下老儿了？谁让你带他来的？”

    华子瞻看着潘太太和戴耀均，把头歪向叶晴柔一侧，说：“戴队长人不错，家世又好，学识也不差，说不定是一段好姻缘呢？”

    叶晴柔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笑说：“嗯，跟月桢倒是挺般配的。”

    戴耀均远远看着他两人在那边有说有笑，人虽然还在这里，心早已飞走了。潘太太和月桢七嘴八舌地问他关于开飞机的问题，他也答得心不在焉。看到华子瞻从叶晴柔碟子里拿点心吃，两人熟稔的样子，戴耀均心里突然觉得一阵失落。

    到了吃饭时间，潘太太特安排月桢和晴柔跟戴耀均坐在桌子的一边，自己则跟潘先生和华子瞻坐在另一边，美其名曰要照顾好客人。晴柔自知潘太太的用心，也只礼貌地让了让戴耀均，就自己吃起来。倒是月桢相当殷勤，又是给戴耀均夹菜，又是给他盛汤，一边又让佣人帮他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一餐饭下来，潘太太叨叨个不停，打听戴耀均的年龄、生辰八字、家中人口、空飞大队的情况，戴耀均都一一作答。

    潘太太对今天的成果非常满意，对今天的客人也很满意，不仅是戴耀均，更是华子瞻。因为戴耀均是华子瞻自作主张带来的，而认识了戴耀均，不止认识了戴耀均，还间接认识了戴耀均身后的整个空飞大队。就算戴耀均不成，难道整个空飞大队就没个能成的？空飞大队的这些年轻人，个个背景清白、家境良好，难道不比上海滩的纨绔子弟、游闲少爷更值得托付？没想到华子瞻倒是个明白通透的人，不仅对自己的情况毫不隐瞒，还想她所想，介绍来了这么一个青年才俊，果然是在女人堆儿里混出了名堂的。想到这里，潘太太满心快意都要笑出了声。

    两人告辞的时候，叶晴柔也要走。潘太太也不留她，安排司机送她和戴耀均回家。华子瞻因开了车，便与大家道别先走了。

    叶晴柔跟戴耀均并不熟，戴耀均又不像华子瞻那么健谈，也不常常周旋在女人中间，两人坐在车上，自然也没什么话说。叶晴柔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一会，戴耀均忍不住开口了：“叶小姐，今天可能是有点冒昧了。”晴柔听他说话，回过头来说：“不怪你，肯定是华先生的主意。”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窘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今天对他太冷淡了，完全把他扔给了姑妈，当然他在姑妈那里被赞扬、被褒赏，但也许还是失落的。不知道他今天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来参加这场尴尬的聚会，只是为了多接近她一些。

    一种母性的本能驱使她安慰他，于是她说：“戴先生，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姑妈就喜欢打听别人的家事。不过我看她很喜欢你呢。”

    戴耀均稍微放松了点，对晴柔说：“叶小姐，其实我也想多了解你一些，所以华处长提议让我一起来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叶晴柔听他再说下去大有要跟她开口表白的意思，忙接口说：“华处长这个人最喜欢热闹，下次咱们可以叫上月桢一起出去玩儿。”

    戴耀均像得到了某种默许，心头一宽，便忘了刚才的话题，顺着晴柔说道：“好啊，不知道叶小姐喜不喜欢打网球？”

    叶晴柔说：“网球我打得不好，月桢倒打得不错。”晴柔边说边想，这人果然同华子瞻爱好不同，同华子瞻一起，大概只能去一些女人多的地方，比方说跳舞场，想起他，晴柔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戴耀均见晴柔的样子，误以为她对自己颇有好感，心情马上明朗起来，不再那么拘束。

    按照潘太太的吩咐，车子先开到叶晴柔家，送了叶晴柔回家，再送戴耀均。戴耀均默默记下了晴柔的地址，眼看着她上了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