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拿到了华子瞻给的消息，马上部署行动计划。

    这天夜里，胡计岭和黄聚英住的弄堂口停了一辆黑色小汽车。晚上十点多，从胡计岭的住所大门开了一条缝，闪出几个人：胡计岭、黄聚英、杨先麟和何广生以及几个保镖。

    老赵安排的锄奸队早已在附近潜藏好，黑暗中，无数枪口对准了两个叛徒。一行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向弄堂口的那辆黑色汽车。刚走到路灯下面，有人大喊一声“胡计岭，别想跑！”随即听见“砰砰砰”的几声枪响，胡计岭随枪声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黄聚英在旁边惊声尖叫，抱着头蹲在路上。杨先麟大喊：“不好！有埋伏，快回去！”边喊边跟一个保镖退到大门里面，何广生这时已经快走到小汽车跟前，来不及退回去了，于是只能带人跟对方激战。杨先麟在门里只听外面枪声纷杂，不一会便没了声音。

    待到枪声平息下来，杨先麟打开门出来查看，发现胡计岭躺在地上，已经被一枪毙命，子弹正中眉心，黄聚英身中数枪蜷缩着倒在了路当中，早已断了气。何队长受了伤，躲在汽车后面。再去探探其他几个保镖，也都没了气息。埋伏暗杀的人早跑的没了影儿，杨先麟连正面都没看到。

    当天深夜，站长来到停尸间，掀起盖在死人身上的白布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兔死狐悲地摇摇头对站在一边狼狈不堪的杨先麟说：“唉，叛徒的下场啊......”

    在军统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刺杀大案，而且计划如此周详，行动如此利落，刺杀对象还是共产党的叛徒，而几乎所有见过刺客的人均被击毙，刺客却全身而退。消息一出，各大报纸争相在头版头条用套红标题大肆报道，马上轰动了整个上海滩。

    第二天，站长回到办公室，看着桌上的报纸，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打电话叫杨先麟。杨先麟匆忙赶来，扣子都没扣好。站长看他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满脸倦容，应该是一夜没回去，于是气消了一半，和颜问他：“何队长怎么样了，没事吧？”

    杨先麟边扣扣子边说：“抢救过来了，应该没事了。”

    站长点点头，又烦躁地翻着桌上的报纸一张张念道：“看看！看看！‘远东第一谋杀案’......‘上海滩巨案’......‘四马路的神秘枪声’。”看到最后，站长气地把桌子一拍，站起身来指着那堆报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都看了吗？”

    杨先麟轻瞟了一眼说：“这些报纸、记者无非就是哗众取宠、博取眼球罢了。”

    站长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搞清楚了吗？”

    杨先麟捋了一下头发，戴上金丝边眼镜，说：“杨队长也没看清对面是什么人。但是这些人就是冲着胡计岭和黄聚英来的，估计就是共产党杀叛徒。”

    站长愤愤地说：“杀就杀了吧。你们怎么还搞得全上海的记者都知道了？还这么快，比咱们的消息都快。”

    杨先麟无奈地伸手抹了一下额头，说：“这应该是共产党早就准备好的吧？杀人，散布消息，震慑叛徒。”

    站长看到杨先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点不高兴，把报纸卷成筒当当当地敲桌子，说：“照你这么说，这就成了悬案了？闹这么大动静，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杨先麟看站长生气了，本来靠在椅子上的他忙直起身来说：“站长，您先别着急，这也不是没办法，我先去报社查一查，看看有什么线索。还有这些个报社，先封了，尽量把对咱们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

    这天早上，叶晴柔来上班，走到警备司令部门口，看到小飞子在朝里张望。她从背后拍了他一下，飞子看到他，忙抽出几份报纸递给她说：“叶小姐，能不能帮我把这几份报纸带给华先生，这是他要的。我还要去别的地方送报，就不等他了。”叶晴柔接过报纸，数了数，一共五份，问道：“这么多报纸，他看得过来吗？”顺手付了钱。飞子拿着钱想说什么，叶晴柔没等他说出口，便说：“我替他付，不用找了，你快走吧。”飞子把钱放进包里，说：“那我走了。”晴柔说：“快跑！”飞子冲她笑笑，转头就跑，跑出一段路，又转过身来冲她挥手。晴柔冲他喊：“小心点！”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晴柔来到办公室，把华子瞻的报纸摊在桌上仔细研究。发现每张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昨夜发生的命案，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再仔细看看内容，马上明白了。

    她拿起电话，拨了华子瞻的号码，华子瞻接起电话，晴柔说：“华处长，我这儿有几份你的报纸，你过来拿一下吧。”华子瞻这次一改常态，不客气地说：“麻烦你跑一趟，帮我送到办公室。”电话里听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于是，晴柔挑了其中两份报纸，给华子瞻送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华子瞻亲自过来给他开门。她把报纸放在他的桌上，华子瞻低头看了看，问道：“就两份吗？不是应该五份吗？”叶晴柔说：“内容一样的报纸，买这么多，会引起别人怀疑的。剩下几份就留在我那儿吧。”华子瞻笑笑说：“你倒还挺谨慎的。坐吧。”

    他今天心情非常好，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坐下拿起报纸仔细看起来。叶晴柔静静地坐在他对面。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办公室，滚烫的茶水升腾起一缕缕袅袅轻烟，晴柔看着茶杯里的茶叶，一根根都立了起来，水面上浮着的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星星点点。她两手抱着茶杯，太热了，还不能喝，要等它凉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晴柔恍惚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是在梦里遇到过吧，又好像是平日里一个悠闲的午后，与家人相处的日常片段。只是亲切。

    华子瞻看完报纸，抬头看见叶晴柔一口茶都没喝，问她：“怎么不喝茶？”叶晴柔说：“太烫了，喝不下去。”华子瞻抱歉的笑笑说：“要不给你加点凉水？”叶晴柔说：“不用，哪有喝凉茶的？”心里却是想着，借着喝茶可以跟他多待一会儿。华子瞻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晚上一起吃饭？”叶晴柔说：“好啊，你想吃什么？”华子瞻说：“请你吃大餐。下班在门口等我。”叶晴柔点点头，没有要走的意思。华子瞻说：“你今天不忙吗？”叶晴柔撅了撅嘴，说：“不忙。怎么，要赶我走了？茶还没喝呢。”华子瞻拿她没办法，笑着说：“好，叶小姐，您慢慢喝。”叶晴柔边喝茶，边看华子瞻工作。他从柜子上拿出一份文件，低头翻阅，阳光下，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出扇形的阴影，浓密的眉毛剑一样斜飞入鬓，鬓角修理得干净整齐，一如他整个人，潇洒利落。

    到了下班时间，晴柔照例在门口等华子瞻。不一会儿，华子瞻的车开出来了，他冲她挥挥手，招呼她上车。车开出一段距离，华子瞻放慢了车速，郑重地说：“组织上已经完成对你的调查，批准了你加入的申请。以后我就是你的直接联系人和上级，你只需要执行我派给的任务。”

    晴柔听到这个消息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急忙问他：“那我以后也是共产党了？”

    华子瞻边开车边说：“你暂时还不能入党，组织上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叶晴柔脱口而出：“没关系，只要跟着你，入不入党都可以。”

    华子瞻听到这里，猛地一个急刹车，叶晴柔晃晃悠悠，连忙用双手撑住，问他：“怎么了？为什么停车？”

    华子瞻双手放在方向盘上严肃地说：“我觉得，你不应该是为了我而加入我们，应该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叶晴柔认真地说：“其实，关于共产主义的书，我读书的时候也看过。家里还有一些旧时父亲买的《新青年》杂志，这些我都翻过。我赞成你们主张，也向往建立一个平等的、进步的、积极的、自由的新时代和新社会。但是如何达到这一理想，我总觉得对我来说过于抽象。原来读书做学生的时候，跟着他们一起上街游行，反对日本人，反对伪政府，那是救国救民。现在日本人败了，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了。”晴柔停了停，继续说：“直到遇到了你，我感觉你在做的，是真正有益于社会而又具体的事情，把我脑中的疑惑解开了，所以我希望跟你一起，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华子瞻听了她对自己的剖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的事情，也是千千万万个共产党员正在做的事情。支持我们做这些事的动力，就是我们共同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共产党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叶晴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华子瞻接着说：“地下工作非常危险，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坚定的信念、过人的智慧、圆滑的手腕、如履薄冰的谨慎，甚至自我牺牲的精神，这些我希望你都能做到。”

    叶晴柔仔细听着，默默点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教你一些基本的技能和防身术。你会开车吗？”

    叶晴柔说：“会啊，不过没怎么开过。以前在家里学过。来上海以后，都是潘家的司机接送，平时也没有车。”

    华子瞻说：“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教你开车、用枪、防身术和其他一些技能。以后你要辅助和配合我完成一些工作。”

    汽车又开动起来，此时的叶晴柔心里既忐忑又欣喜。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又担心自己是否能胜任这项秘密的工作。她转头看看华子瞻，他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而有力，她从他那里汲取了无限的力量，对未来充满希望。

    “知道那天咱们在机要室拿到的是什么情报吗？”华子瞻边开车边问她。

    “好像......大概......有点知道。”叶晴柔有点迟疑地说。

    华子瞻说：“是关于昨天晚上被击毙的两个叛徒的行踪。正是因为有了我们准确的情报，行动队才能顺利完成任务，而且无一伤亡。”

    叶晴柔看着华子瞻问：“我们？”

    华子瞻答道：“对，我们！我跟组织上汇报了，是在你的帮助下拿到的情报。”

    叶晴柔忙问：“然后你就跟组织提到我要加入？”

    华子瞻说：“当然，不然怎么会同意你加入。组织上还知道你在金陵女大的时候曾经参加过进步学生组织。”

    晴柔心里很激动，于是问华子瞻：“那组织上有没有说下一步的任务？”

    华子瞻转头看看她，笑笑说：“怎么这么心急啊？这可不是闹着玩。下一步的计划，会通过我传达给你，你只要听我指挥就可以了。”

    叶晴柔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缤纷的霓虹灯匆匆略过，觉得像坐上了一辆奔向希望的列车，未来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目的，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了意义。过去的浑浑噩噩，现实的蝇营狗苟，都被甩到了身后，永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