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晴柔跟姨太太攀谈了一会儿，倒觉得这位二太太颇有见识，接人待物也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心下不由得感叹，难怪孙老爷这样喜欢她。二太太说到最近在读一些书，更是出乎叶晴柔意料。她以为旧家庭里这种做姨太太的，无非是以色侍人，充其量就是个好看的花瓶，不想这姨太太还颇有些文化。二太太见她有点意外，便道：“我以前也在学校里读过几年书，后来家道中落，书是读不了了，便只好嫁人了。”叶晴柔看姨太太这样推心置腹，倒觉得自己吃惊的样子有点失礼了，忙说：“您说的那本苏女士的书，我倒是在报纸上看过几篇连载，后来没再接着看下去，如果您有这本书，可否借我看看？”

    二太太在孙家，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习惯了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很善于周旋应酬，当然不会拒绝，便很热情地说：“好啊，你跟我来，我去给你拿。”叶晴柔跟着姨太太从屋内的楼梯上了三楼，姨太太边走边说：“平时我们都坐电梯的，但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所以我特意带你走楼梯参观一下。”两人一路走，姨太太一路给她介绍屋内的各种装饰、设计和摆设，讲他们的由来，讲设计的构思，讲古董的历史，叶晴柔对这位二太太更是刮目相看。到了三楼，二太太带她来到书房，书房里两个大书架占了两面墙，一直从地上通到屋顶，靠着窗户正中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窗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连通各个房间。叶晴柔留意了一下，桌子中间的一个抽屉上了锁，可能印章就在那里面。二太太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递给她。这时有佣人过来通报说：“戴先生来了。”二太太便带着叶晴柔下楼来。

    戴耀均今天临时被司令部参谋室叫去，耽误了大半天，来晚了。他一来见过孙太太，便四处找叶晴柔，没想到叶晴柔跟着二太太从楼上下来。他忙迎过来跟叶晴柔解释说：“今天临时有点事......”叶晴柔笑笑说：“没关系，太太们照应得很好。”二太太向戴耀均点点头说：“戴先生好，见过太太了吧？”戴耀均回说：“二太太好，我刚刚跟表姑打过招呼了，给您添麻烦了。”姨太太见戴耀均满眼都是叶晴柔，便说：“戴先生，那你先陪一下叶小姐，我去看看太太那边。”戴耀均说：“嗯嗯，您先忙。”叶晴柔目送姨太太远去，跟戴耀均说：“这个二太太，可真不一般。”戴耀均看着二太太远去的背影，说：“是啊，不然怎么能牢牢抓住表姑夫呢？”叶晴柔拉着戴耀均走到外面的草坪上，问他：“吃饭了吗？”戴耀均摸摸肚子说：“倒还真是没吃午饭，那边一结束就赶过来了。”叶晴柔在长桌上给戴耀均拿了几块蛋糕和一杯果汁，放在草坪角落的一张圆桌上，看着戴耀均吃东西，一边在跟戴耀均聊天：“耀均，听说这房子的地皮是孙太太的嫁妆。”戴耀均边吃边说：“嗯，据说当时买的时候还是花了不少钱的。”叶晴柔说：“我看这个二太太倒是很有分寸，对太太也是很恭敬，一直在忙里忙外，不像个太太，倒像个管家。”戴耀均说：“你同情她？”叶晴柔说：“她大概也是身不由己吧？”戴耀均拿叉子拨弄着蛋糕说：“表姑妈恐怕不这么想。”叶晴柔一时间又换了个立场，同情地说：“是啊，我如果是太太，我也会觉得很委屈。”戴耀均抬起头说：“晴柔，你放心......”叶晴柔打断他说：“我知道，耀均。而且我也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戴耀均放下叉子，抓住叶晴柔的手，温柔地盯着她说：“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们俩干嘛呢？躲在这里互诉衷肠啊？”这时潘月桢笑眯眯地走过来。

    戴耀均看到她，忙松开手站起身来跟她打招呼。叶晴柔也站起来，笑着说：“你到哪里去了？一眼没看到就找不到了。”

    潘月桢过来搂住叶晴柔的胳膊打趣道：“怎么，姐夫陪你还不够吗？”

    叶晴柔笑着打了她一下，说：“你这小丫头，净胡说！”

    戴耀均就在一旁笑着看她们姐妹俩斗嘴。

    正在笑闹间，潘月桢远远地看见孙家二小姐挽着一个男人向这边走过来。叶晴柔见月桢突然不说话了，扭过头看过去，待他们走近了，仔细一看那男人竟然是华子瞻。潘月桢见到华子瞻，早已按捺不住，隔着老远就跟他打招呼：“华先生，你怎么来了？”两人走到跟前，华子瞻说：“哦，刚好帮孙小姐送些东西，她就邀我进来坐坐。”看到叶晴柔和戴耀均，华子瞻向他们点点头说：“叶小姐和戴先生也在啊？”孙家二小姐看了一眼叶晴柔，脸上带着审视的微笑插嘴道：“华先生也认识叶小姐啊？”叶晴柔这边也不甘示弱，笑笑说：“没想到华先生也认识孙小姐。”华子瞻有点尴尬地点点头说：“嗯嗯，认识，都认识。孙老爷和孙少爷都是我的朋友。”叶晴柔看这孙小姐紧紧挽着华子瞻的胳膊，小声嘟囔了一句：“倒也没错，全上海滩的女人华先生都认识。”对面的两人没听见，但月桢紧挨着叶晴柔，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戴耀均看了叶晴柔一眼，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孙小姐拉着华子瞻去见孙太太，月桢把叶晴柔悄悄拉到一边，挤眉弄眼地跟她说：“你怎么了？吃醋啦？”叶晴柔愣住了，说：“吃什么醋？吃谁的醋？”月桢说：“还说不是，刚刚你那样，连戴耀均都觉得不对了。”叶晴柔说：“别胡说了，我就是...就是开个玩笑。”月桢眨眨眼睛道：“是吗？那以后可别再让别人误会了，特别是戴耀均。”叶晴柔自悔失言，但仍不肯承认，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月桢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好了，他又不喜欢我。而且我早知道，华先生是大家的。”叶晴柔白了她一眼说：“不，华先生是你们的。”

    月桢此时突然正色道：“表姐，我总觉得华先生对你，有点不一样。”叶晴柔有点慌乱，忙掩饰道：“你别胡说了。没有的事。”月桢自顾自说下去：“如果华先生喜欢我，今天可能我也会吃醋的。”月桢说出这话，晴柔大为惊骇，想不到这小姑娘竟然有这般洞察力，能如此灵敏地捕捉到她跟华子瞻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是她太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感情？还是别人已经对他们背后的事情产生了警觉？她不禁有点不安。

    戴耀均此时已经被孙府的佣人请到孙太太那边去了。叶晴柔坐在草坪的椅子上盯着三楼的书房位置发呆。这时，华子瞻端了一杯红酒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叶晴柔见他过来，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华子瞻看着她笑了，说：“你不用这么紧张。”叶晴柔有点不好意思，想到任务，又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跟他汇报打探到的情况。华子瞻说：“你等会先上去，我在下面帮你看着。”叶晴柔说：“我以为你不认识孙家的人。”华子瞻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自己做是吗？”叶晴柔点点头。华子瞻说：“孙家的情况我相信你已经了解了。孙茂恺跟这个二太太感情非常好，今天是凑巧了他不在家，如果他在家，我去接近他的姨太太，会引起他注意的。”叶晴柔听了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说：“看来美男计也有不能用的时候。”华子瞻笑笑说：“我从来不用美男计，你相信吗？”叶晴柔摇摇头，拿着皮包站起身来说：“我先过去了。”

    叶晴柔看准时机，趁人不注意偷偷上了三楼。进到书房里，她赶紧关上门，匆匆走到书桌旁，拉开两边的抽屉小心地翻了翻，没有印章。只剩下那个上锁的抽屉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根铁丝，想试着把锁打开，华子瞻曾经教过的，但是这次她却手抖得厉害，怎么捅也捅不开。这时，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忙蹲下身藏在写字台后面。书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人闪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向着书桌走过来。她的心快跳出来了。

    “叶晴柔。”那人叫道。

    叶晴柔从书桌后面站起来。

    是华子瞻。

    叶晴柔把手里的铁丝递给他指着书桌说：“这两个抽屉都没有，只有这个没看了，打不开锁。”华子瞻接过那根铁丝，三下两下打开了锁。印章果然在这里。

    叶晴柔从皮包里拿出通行证，华子瞻捏住印章，用力盖下去。盖完章，华子瞻边收拾抽屉边说：“你快下楼，我来处理这里。”叶晴柔于是快步走出书房。楼梯下到一半，却听得下面楼梯上传来二太太说话的声音，听动静竟是向着三楼过来的。叶晴柔只好又退回来，正撞上从书房出来的华子瞻。华子瞻小声问她：“怎么不走？”叶晴柔不敢作声，冲他摆了摆手，指指下面楼梯。姨太太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华子瞻一把拉过她，两人逃到走廊尽头，听脚步声，人已经上来了，无处可逃了。

    华子瞻把她推到墙上说：“闭眼睛。”叶晴柔懵懂地闭上眼睛，只感到他慢慢压过来，越来越近，最后柔软的双唇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脚步声停了。叶晴柔此时紧张地喘不过气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吻还是怕被人发现的恐惧。

    脚步声悄悄退了下去，周围寂静一片。

    叶晴柔慢慢睁开眼睛，华子瞻离得很近，近到她不敢正视他。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叶晴柔直直地盯着他胸前的扣子，脑子里却是乱纷纷没个头绪，紧张、羞怯、尴尬一股脑儿涌了上来，搅在一起，人反而麻木了。过了一会儿，确定人已经走了，华子瞻也有点不过意，忙退后两步说：“对不起，实在是情况紧急......”叶晴柔红着脸，没等他说完便说：“嗯，我明白。”华子瞻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说：“那......你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