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耀均在院子里找不到叶晴柔，却看到她和华子瞻先后从屋里出来，脸色有点难看起来。月桢见戴耀均脸色不好，赶紧上前去拉着晴柔说：“你去哪里了？戴耀均找你好一会儿了。”叶晴柔看戴耀均走过来，忙迎过去挽着他的胳膊笑着解释说：“刚刚吃东西弄脏了衣服，去洗手间洗了一下。找我有事吗？”戴耀均看着她衣服上的一片水渍，平定了一下心绪说：“晴柔，刚才接到参谋室打来的电话，我还得出去一趟，等一下让华先生送你回去吧。”叶晴柔见状，讨好地说：“不用了，我跟你一起走吧。”戴耀均面无表情地看看她说：“可是我现在不回警备司令部。”叶晴柔觉察到他的情绪，也有点赌气地说：“好啊，那我就跟华先生一起走。”月桢看他俩闹别扭，忙过来当和事佬：“我送她回去好了，戴先生忘了吗？我也有车。”晴柔冷冷地说：“不必了，你又不顺路，还是华先生比较顺路。”戴耀均看了看表，跟叶晴柔说：“时间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戴耀均走后，月桢拉着叶晴柔窃窃私语：“你跟华先生干什么去了？两个人同时消失，也难怪戴耀均会不高兴。”叶晴柔装作不知道：“华先生也不在吗？你怎么知道的？”月桢说：“戴耀均接到参谋室的电话先去找你，找了半天没找到。又想拜托华先生送你，也四处不见他的踪影。结果没一会儿，你们俩先后从屋里出来，任谁都会多想的。何况你刚才跟孙小姐在那儿争风吃醋......”叶晴柔听到这里打断她说：“什么争风吃醋，好像我跟他有什么似的。”月桢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叶晴柔胳膊，咬着牙笑说：“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刚刚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通红，是洗衣服洗的？还好其他人没注意，但是戴耀均眼里只有你，他能看不出来？”叶晴柔听到这里不做声了。月桢见她这样，竟是默认了，心里却也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叶晴柔最终还是要跟华子瞻一起回去，月桢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勉强她了。临走的时候，月桢凑在她耳边跟她说：“我觉得戴耀均这人不错，人品好，脾气好，家世也好。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辜负他。”这一番话，听得叶晴柔胆战心惊，但她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笑着说：“你怎么跟姑妈一样啊？好像你是我的表姐，我是你的表妹。行了行了，快走吧。”

    目送月桢的车开走，叶晴柔便上了华子瞻的车。

    在车上，叶晴柔拿出特别通行证仔细端详，看着上面盖着的“孙茂恺”三个红彤彤的字，那心情像是一个画家完成了一副出色的作品，怎么看都看不够。华子瞻见她一直带着笑盯着通行证发呆，问她：“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叶晴柔点点头说：“看到它，我甚至都能想象到那些紧缺的药品穿越千山万水扶危救困的情形。”华子瞻说：“对，我们救了很多人。”

    华子瞻收起特别通行证说：“今天你做得很好，我真是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快完成任务。”叶晴柔有些迟疑地说：“你说刚才...二太太是不是看到我们了？就是...我们...”她吞吞吐吐没有接着往下说，也没有看华子瞻，只是看着窗外。华子瞻倒是相当平静，出乎她的意料。他说：“当然，她看到了才不会过来，不然我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跑到三楼去。”叶晴柔有点担心地说：“那你说她会不会告诉戴耀均，或者是孙太太？”华子瞻说：“你放心，她不会的，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孙太太一直以娘家为傲，这种事情出在她府上，不仅下了她的面子，还有损她和戴家的关系。二太太是个聪明人，没必要为这事得罪太太，她能在孙府屹立不倒，牢牢抓住孙茂恺这么多年，必然有常人所不及的心机和城府，她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叶晴柔叹了口气，道：“你说这种畸形的家庭，他们三个人，有人是真正幸福的吗？”华子瞻边开车边用余光扫了一眼叶晴柔，说：“怎么？又开始悲天悯人了？”叶晴柔低下头，说：“心里有点难受。也许孙茂恺倒是很享受这齐人之福，但是我替两个女人感到悲哀。我想换了是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生活的。”华子瞻说：“所以我们要打破这种社会，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荡清污秽的新社会，让每个人都充满希望。”叶晴柔仍旧望着窗外，思绪却早已飘向了未来。

    赶在晚饭前，叶晴柔回到了家。吴妈见她心情很好的样子，以为是戴耀均送她回来，刚想招呼戴先生一起吃晚饭，急忙迎出去，谁想车子已经开走了。

    吃完晚饭回到房间，叶晴柔坐在沙发上回想今天的事情，脸上不知不觉布满笑意。但是想到月桢的话，她就不由得感到焦虑，她自己也明白，月桢说的是对的，其实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的情况又是有点复杂，不仅仅是月桢想的那样。

    她猛然发现，她开始在为自己找借口了。

    外面天色渐渐沉下来了，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看着好像离人间更近一些。常言道花好月圆，圆月仿佛就是美好、圆满的象征，可为什么人世间的事大多都不能够圆满呢？她带着憾然的心情，走到窗边去，推开窗户欣赏这清澈的月色。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敲门声。叶晴柔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这个时候是谁来？她心里一紧，想到了华子瞻，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忙喊吴妈：“吴妈，是谁啊？”楼梯上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她小跑过去开门。吴妈带着戴耀均从下面上来，吴妈笑着说：“是戴先生。”戴耀均一言不发，走进屋里。吴妈知趣的退下去了。叶晴柔见是戴耀均，提着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看到戴耀均脸色不好，又想起了下午的事情，便也拉下脸来，转身往回走：“这么晚？有事吗？”戴耀均紧跟在她的身后，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叶晴柔这时才闻到戴耀均身上重重的酒气。叶晴柔问他：“你喝了多少酒啊？”戴耀均不答，伸手抱住她，亲吻她的脸。叶晴柔只觉被酒气熏得透不过气，挣扎着想推开他，不料戴耀均更加用力地抱紧她，顺着脸颊下来亲吻她的脖子，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晴柔，做我的女人好么？”叶晴柔听到戴耀均在她耳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只觉得戴耀均的手在她身上上下游走，又扯起她的旗袍下摆。叶晴柔心下大惊，拼命抵抗他，冲他喊道：“戴耀均，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快放开我！”戴耀均被她打了两下，慢慢地不再用力，松开手停了下来。叶晴柔赶紧低头整理衣服。这时吴妈敲门进来送茶，感觉房间里气氛不对。戴耀均沮丧地看看叶晴柔，眼里流露出不甘，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走了。吴妈看他俩这样子，竟像是闹翻了，忙跟着去送戴耀均。叶晴柔愣了一下，追过去喊：“戴耀均，你回来！”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声音，叶晴柔跑去开门，却是吴妈。叶晴柔问她：“戴先生呢？”吴妈有点窘地说：“走了，刚刚送走。”叶晴柔问：“他没说什么吗？”吴妈摊摊手说：“什么也没说。”叶晴柔自言自语地说：“这算什么？没头没脑的！”

    叶晴柔想想，今天在孙府一再失态，又无缘无故跟华子瞻同时消失，使他误会了。再追溯到以前，其实也不止这一次让他难堪了，心里觉得愧对于他，决定明天去好好安抚他一下。

    第二天中午，她趁午饭时间去找戴耀均，经常跟在戴耀均身边的一个年轻飞行员见到她，跑过来跟她打招呼：“嫂子，找我们队长吗？”晴柔现在对这种称呼不太反感，甚至都有点习惯了。她点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他人呢？”小飞行员说：“他调走了啊。”晴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什么？”小飞行员看她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也有点楞了，解释说：“他调防去别的地方了，他留下一个包，让我给你，你等着，我去拿。”晴柔拉住那人说：“他自己去了，还是你们飞行大队都去了？”问完这句，又觉得多此一问，这不是其他人都在么。小飞行员很同情的样子说：“就他自己去了。不过过个一年半载应该就会回来的。”叶晴柔只觉得脑子发蒙，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小飞行员趁空跑回去从房里拿了个东西出来，面带惭色地说：“本来应该早点给你送去，早上训练，就没顾得上。”叶晴柔接过来，那是一个深棕色半圆形的麂皮包，上面印着“航空救国”几个凹字。她拉开拉链，里面放着那只钻戒，还有一封信。

    晴柔定了定神，打开戴耀均留给她的那封信。

    “晴柔，我去北平了。

    昨天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自从我这次回来以后，虽然我们常常在一起，但我总觉得你的心离我越来越远。就是在昨天，我最终下定了决心，离开一段时间，让你能够从容地做出决定。但我想我对你的爱恐怕已经丧失了理智，我实在不舍得就此放手，所以才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妄想通过那种不堪的方式留住你，对不起。我明白，爱，不应该是占有，我不能把我的爱强加给你。

    在这乱世之中，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遇到你以后，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我们的未来，但后来我明白，那只是我的设想，而不是我们共同的期待。也许我来的太晚，在你的生命当中，于万千人之中，我只是一个过客。但我还是想保留被选择的权利，我愿意给你足够多的时间去考虑、去选择，不受干扰的，随心所欲的。我的离开，是为了日后更好地相聚。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你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新娘，这只戒指就是我们的订婚戒指。如果你决定追随他，戒指就是我们的分别礼物。我只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不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欣然接受。”

    “期待再相见的那天。我爱你。”

    落款是一个刚劲有力却又稍显潦草的“戴耀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