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了，派出去的特务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站里。杨先麟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凌厉地扫视着站在他面前的特务们。一晚上紧绷着的弦现在终于松了下来，只觉得疲惫，事已至此，杨先麟已无力发火。他把身上的配枪卸下来，“咣”地一声扔在桌上。站在他面前的一队人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浑身一颤。

    “说说吧，怎么回事？”杨先麟面无表情地靠在沙发上审视着。

    为首的三组组长说：“这个人我们确实是跟他回了家，前后门也都守好了，一直没见他出来。”

    杨先麟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上的杯子朝他掷了过去，怒吼道：“那怎么跑了？长翅膀飞了？”

    三组组长惊险地躲过飞来茶杯，定了定神继续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进去看了一下，这房子楼顶跟另一栋挨得很近，大概是......从楼顶跳到另一栋房楼顶......从那里逃出去了。”

    杨先麟拍拍手说：“嗯嗯，好身手，好身手！好分析，好分析！你早干嘛去了？！不研究一下房子的建构图？”

    三组长低着头不敢吭声。

    杨先麟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另一个人问道：“你，你给我说说，箱子是怎么回事？”

    这人已是频频冒汗，边擦汗边说：“箱子我们一直看着，没有人接近，肯定不会错。而且电台那么大的东西，也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开箱拿走了啊。”

    杨先麟想想说：“有没有可能被掉包了？”

    这人一愣，努力回忆着。

    杨先麟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探身向前问：“你确定这个箱子没离开过你的视线吗？”

    这人说：“好像他刚进饭店的时候有个侍应生推了行李车过来，挡了一下我们没看到，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几秒？几秒？”

    是了，几秒钟，足够他放下手里的皮箱，拿起另一只提前准备好的一模一样的皮箱。杨先麟这下明白了，在他到前台寄存那只箱子的时候，箱子就已经是空的了。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好让取货的人能够从容地转移走电台，而他们都被耍了。

    杨先麟现在甚至有点佩服这些人了，他派去监视的人，可能早就被他们发现了，然而他们依旧从容不迫地采购零件，组装电台，还当着他们的面大摇大摆把东西送了出去，真是胆大包天！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相机呢？照片拍了没有？”

    一个特务拿着相机忙不迭地应道：“拍了，拍了。”

    杨先麟说：“马上洗出来，送到我这儿来。”

    第二天，几百张照片被送到杨先麟桌上。杨先麟一张张拿起来边看边问说：“怎么样，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手下人说：“我们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按照时间顺序排好了，没发现他在饭店跟任何人有接触，照片上人太多了，一一排查还需要时间。”

    杨先麟斜了一眼手下人，说：“那就是还没有头绪喽？”

    手下人点头哈腰说：“是，是。”

    杨先麟说：“那还不赶紧滚回去查？”

    手下人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杨先麟伸手拿起桌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起来。一张张脸，男的女的，胖的瘦的、美的丑的、长发的短发的、戴帽子的不戴帽子的，看了一会，只觉得眼花缭乱，渐渐地五官样貌都模糊了，正在困惑中，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杨先麟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拿着那张照片仔细研究。照片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正从饭店出来，而被跟踪的人正向着饭店走去。是叶晴柔。怎么会这么巧？

    杨先麟有点儿头疼，他放下照片闭上眼睛把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手上的这张照片显然不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仅凭这张照片，是不可能把她怎样的，何况她背后还有些强硬的国防部背景。

    其实从他私心来讲，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照片，他不愿意把她牵扯进去，至少不能经他的手把她牵扯进来。但在他这里，理智和感性的交锋中，理智从来就没有失过手。他最后还是决定查一查她。

    这天中午，叶晴柔匆匆出了警备司令部的的门，皮夹子里是华子瞻给她的情报，她约了小乔，要尽快把这些情报交给老赵。这是一张小而薄的白纸，上面用米汤写了关于军用物资调配的信息，收电人只需用碘酒一擦，字迹就会显现出来。现在他们都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一方面便于携带，另一方面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也可就地销毁，不让人抓住把柄。

    出了大门口，叶晴柔脚步匆匆地朝着约好的接头地点走去，突然一个人从弄堂里跳出来，吓了她一跳，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飞子。小飞子凑过来喊了声：“姐姐。”叶晴柔顾不上跟他多聊，说：“飞子，我现在有点急事，改天找你好么？”飞子朝叶晴柔身后后扫了一眼，小声说：“你不要回头，有人在后面跟着你。”叶晴柔一愣，忙打开皮包，从包里拿出写有情报的纸，包在钱里递给他说：“你快走，把里面这张纸撕碎扔到河里去，快！”边说着边从他的破包里抽出两份报纸。飞子接过钱，转身撒腿跑开了。叶晴柔听到后面咚咚的脚步声从她身边跑过，追了过去。叶晴柔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又有人追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理了理头发问：“有什么事吗？”那人说：“叶小姐，你刚才在干什么？”叶晴柔扬了扬握在手中的报纸，若无其事地说：“买报纸啊，还能干什么？”那人盯着她，一把抢过她的皮夹子打开搜查。叶晴柔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叫警察了！”那人搜完后把皮夹子紧紧抓在手里，掏出证件朝她挥了挥说：“军统情报处。”这时，军统另外一个人押着小飞子回来了，叶晴柔看到心里咯噔一下。然而小飞子嬉皮笑脸地冲她使眼色。她略安了点心。

    两人被分别带到了军统。叶晴柔被直接送到杨先麟的办公室。

    杨先麟笑着走过来说：“叶小姐，这......怎么回事啊？”手下人在杨先麟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杨先麟点点头对他说：“你先去，审一审他。”那人把她的皮夹子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杨先麟看看叶晴柔，伸手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

    叶晴柔不肯坐，只是问：“杨处长，今天抓我来是为了什么啊？我在街上买个报纸，就被你们抓来了。”

    杨先麟笑着摆摆手说：“别别别，千万别说抓，我可担待不起，这是请你来。”

    叶晴柔放低声音跟他攀交情说：“杨先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怎么你都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吗？”

    杨先麟看她服软了，满意地笑笑说：“我们当然是朋友，我还是很欣赏叶小姐的。今天一定是一个误会，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杨先麟靠在椅子上，微笑的，双手抱在胸前，仿佛在等着欣赏一场好戏。

    叶晴柔说：“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在街上买了个报纸，莫名其妙地就被他们抓来了。”

    杨先麟纠正她：“‘请’，是‘请’来。”

    叶晴柔愤愤地说：“你们不能这样没有理由地抓人。”

    杨先麟看她生气了，笑着说：“你别着急，我问清楚肯定就让你走了。你既然买报纸，见到我的人跑什么啊？”

    叶晴柔说：“我发现有坏人跟着我，当然要跑了。”

    杨先麟走过来绕到她的身后，凑近她，双手放到她的肩上，顺势又滑到她的两只裸露的胳膊上，暧昧地说：“坐下说。”

    叶晴柔把他甩开，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杨先麟坐到她对面，突然发问：“你前两天前去华懋饭店干什么了？”

    叶晴柔听到心里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什么华懋饭店？不记得了。”

    杨先麟不慌不忙地打开抽屉，甩出几张照片来，说：“喏，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叶晴柔拿起那几张照片，仔细辨认，照片上拍到了她和送电台的人，清清楚楚，无可抵赖。然而远处还有另一个人的背影，她认出来了，那是华子瞻。

    “说说吧，你那天干什么去了？”杨先麟紧紧盯着她。

    叶晴柔听杨先麟的口气，大概还没从照片上发现华子瞻，应该也不知道是她把空皮箱送过去给扮成酒店侍应生的小乔。她于是笑了一下，把照片扔回给他说：“怎么？你找人跟踪我吗？”

    杨先麟说：“不不，别误会。只是他们抓共/党的时候恰巧拍到了你。你说巧不巧？你那天跟共/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今天......今天又在街上跟人接头。”

    叶晴柔争辩说：“我说了，我今天就是买报纸。”

    杨先麟伸出一根手指向她摆摆示意她不用多说：“是不是买报纸，等我们审问了那个报童后自然会有结果，先不去管它。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那天去华懋饭店做什么了？谁派你去的？”

    叶晴柔靠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照片说：“没谁派我去，那天刚好路过那边，进去借个电话。”

    杨先麟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很关注地问：“打给谁了？”

    叶晴柔笑笑说：“当时有人在用，所以没打成，又出来了。”

    杨先麟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觉得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于是说：“叶小姐，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晴柔淡淡一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