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麟问不出所以然，正在犹疑之际，审问报童的人敲门进来。杨先麟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那人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叶晴柔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可杨先麟毕竟是老谋深算的特工，喜怒不形于色，根本看不出个究竟。

    手下人走后，杨先麟走到叶晴柔身边问：“你刚才给了那个报童什么东西？”

    叶晴柔说：“买报纸，当然是给他钱了。”

    杨先麟说：“是吗？可是那个小孩不这么说。”

    叶晴柔反问道：“那他说什么？”

    杨先麟说：“我想听你说。”

    叶晴柔更加确定，杨先麟是在试探自己，于是笑笑说：“我说......就是给他钱，你又不相信。”

    杨先麟没想到她这么精明，虽然拿她没辙，但同时也对她的怀疑更深了。

    拿到这样的照片，照以往的惯例，完全可以把叶晴柔关起来，慢慢审问，可这次杨先麟有点不愿意这么做，甚至隐隐地，为了这个女人，他都不想揭破这件事。就算是个女/共/党，抓了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过往抓到过的又岂止这么几个，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情报处长，再多她一个，就能升官发财么？不照样是仰人鼻息，为他人做嫁衣。

    这么多年来，他虽孤身一人，但从来都不缺女人。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娱乐，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他有他自己的抱负和野心，不见得为了女人拖累自己的前程。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却有点着了迷，又是在国防部有些背景的，对他的事业大有裨益，只要他能拿住她的把柄，不怕她不屈服。

    思前想后，这一次，他的理智败下阵来。一时之间，他已经改了个主意。

    他走到叶晴柔身边，靠在桌边双手撑在桌上对她说：“叶小姐，就凭这些照片，我可以马上把你抓起来。”

    叶晴柔一点没被他吓到，冷冷地对他说：“那你就等着国防部电话吧。”

    杨先麟无奈地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说法，接着说：“但是他保得了你，保得了你的小同伙吗？”

    叶晴柔想到小飞子，着急地说：“那个卖报的，不是什么同伙，我只是跟他买了份报纸。”

    杨先麟摇摇头说：“不，我不信。他既然进来军统，肯定是要吃点苦头的。”

    叶晴柔焦急地说：“干脆你把我抓起来吧，把他放了。”

    杨先麟笑笑说：“那我可不敢，我怕国防部打电话找我要人。”

    叶晴柔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先麟贪婪地说：“我想......我们也许可以做个交易。这几张照片和底片，我可以还给你。”

    叶晴柔警惕地问：“条件呢？”

    杨先麟伸手把她的鬓边的头发掖到耳后去，手指顺着她的耳朵滑下来，掠过她的脸颊，凑近她的耳边。叶晴柔仿佛能感觉到他鼻尖已经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擦过。他低声在她耳边说：“你明天晚上来我家，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他的嘴紧紧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间散发出一阵阵温热的气息。叶晴柔怔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紧绷，好像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杨先麟看她不答，又加码道：“照片和底片，再加一条人命，你考虑一下。不过不要考虑太久，我怕你那个小同伙撑不了多久。他对你倒是很重情重义啊，打成那样，什么都没说。”

    叶晴柔身上某个地方在抽痛，她想到此时在刑讯室里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飞子，想到照片上华子瞻的背影，不知道他们还拍到了什么，只要照片还在他们手里，华子瞻就担着暴露的风险。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底片都给我。”

    杨先麟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叶晴柔说：“我要整卷底片和所有照片。还有，放了那个小孩。”

    杨先麟露出得逞的笑容：“成交！”

    已经过了接头的时间，叶晴柔却没有出现，小乔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情急之下直接打电话通知了华子瞻。

    夜幕降临，叶晴柔满怀心事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个人从路边闪身出来把她拉到背光的弄堂里。叶晴柔借着微光看到了华子瞻关切的脸。

    “出什么事了？”华子瞻急切地问。

    叶晴柔看到他，刚刚在杨先麟那儿硬挺着的那股劲一瞬间松懈下来，顿时只觉得浑身酸软疲惫。她突然感到很委屈，是的，在别处受了委屈应当跟他说，毕竟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就算他不爱她。她想开口，可是嘴唇却微微发抖，她明白就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也根本于事无补，还让他跟着担心，她还是忍住了，说道：“没事，但是有些情况要跟你汇报一下。”

    华子瞻警惕地看看四周说：“换个地方说话。”

    华子瞻带她回到自己家里。这里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人住过了，桌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叶晴柔想起杨先麟曾跟她说华子瞻留宿在舞女家的事情，心里有点乱。

    华子瞻关上门，问她：“今天怎么没去接头？”

    叶晴柔回过神来说：“哦。今天刚刚出门就被军统的人盯上了，还好我及时销毁了情报。所以他们也没拿我怎么样。”

    华子瞻关切的朝她脸上看看，见她脸色很不好，问：“他们怎么会盯上你的？”

    叶晴柔说：“在华懋饭店，他们发现我当时在场，杨先麟手里有照片。大概从那次开始就盯上我了。”

    华子瞻走到窗边朝外看看，问她：“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跟杨先麟的交易，叶晴柔不想告诉华子瞻，她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于是她说：“没有。他们没什么证据，不敢轻易动我，杨先麟盘问了一下就把我放了。”

    华子瞻眼神中带着疑惑问她：“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叶晴柔说：“我说我刚好路过。而且那张照片只是拍到我在华懋饭店门口，也不能算什么证据。”

    华子瞻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那他就相信了？”

    叶晴柔说：“可能他不完全相信，但是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你尽可以放心。”

    华子瞻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杨先麟就这么轻易放过了她，又问：“你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跟着你吗？”

    叶晴柔心里明白杨先麟并不打算就这件事跟她纠缠下去，当然也不会再让人跟着她，可她没办法跟华子瞻解释杨先麟为什么放过她，只好说：“没有，我反复确认过的。”

    华子瞻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杨先麟发现了线索，然而就这样轻轻放过，莫不是后面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会不会是......他看了看叶晴柔，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相信，她不会背叛他，不然现在他已经在军统的刑讯室里了。

    华子瞻问她：“吃饭了吗？”

    叶晴柔摇摇头。

    华子瞻说：“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端来一碗面条，说：“吃点东西吧。我这里没什么菜，将就一下。”

    叶晴柔无力地冲他笑笑说：“谢谢。”

    华子瞻觉得她今天很不对劲，关心地问她：“你还好吧？”

    叶晴柔低头吃面，半天不说话，两侧的头发纷纷落下，挡住了脸，像幕布一样，隔绝了自己。华子瞻伸手撩开她的头发挂到耳后，叶晴柔仿佛很受震动似的，抬头看着他。华子瞻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来说：“我烧点水，给你倒杯茶。”

    说着他脱了外套，伸手去卷袖子。叶晴柔站起身来跟过去，帮他一层一层把袖子挽起来，挽到手肘的位置。他问她：“你今天怎么了，话那么少？有心事？”

    她看到他胳膊上凸起的血管，伸出一根手指顺着血管描过来，这暧昧的举动让他局促不安，于是抓住她的手，温柔地问：“到底怎么了？”

    他的问题让她想到未知的明天，心里猛地一紧，好像那种恐惧马上就要袭来，她伸手紧紧抱住他。他知道她今天受到了惊吓，心疼地揽过她来，一时间自己也意乱情迷，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头发。她感觉到了，仰起头来，闭上眼睛。

    他在迷乱中眼前又闪过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他像触电般放开她：“我去......我去烧点水。”叶晴柔却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循着脖子一路吻上去。他更慌了，手忙脚乱地阻止她，狠下心说：“晴柔，别这样，我们......”叶晴柔这时却放开他，开始去解自己旗袍上的纽扣，一颗、两颗、三颗......

    华子瞻大为震惊，发怒道：“你在干什么？你喝酒了吗？”

    叶晴柔已经褪去了旗袍，只剩下衬裙，年轻的酮体在那层薄纱后面若隐若现。华子瞻忙拿起自己的衣服，围到她身上遮住她半裸的身体，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不自爱！”叶晴柔隔着衣服打他，哭着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你宁肯要舞女也不要我！”她的身体被圈禁在他衣服里扭动，仿佛他那颗被禁锢的蠢蠢欲动的心。

    窗外升起圆圆的月亮，今天的月亮跟以往不大一样，红澄澄的。如果月亮也有心，那今天想必是被朝着心口狠狠扎了一刀，血流出来染红了身体。叶晴柔回到家，坐在床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桩桩件件、清晰又破碎，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已经有些麻木了，而让她不能忘却的，是被人拒绝的绝望和耻辱。

    橙红色的月亮，照着另一个借酒消愁的人。这回是彻底让她寒了心。透过玻璃杯和红酒，他看到自己殷红的手指，像是染上了满手的鲜血。没错，他就是一个刽子手，亲手扼杀了她对他的爱。他突然觉得不能忍，扬起酒杯将它重重摔在地上，杯子碎成几瓣，有几块骨碌碌滚到一边，杯中的红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像泪珠一样纷纷落下。是谁的眼泪在飞？这血红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