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城

    是夜,月色渐白,辛怙端一碗红豆粥,在灵希帐前立了许久。

    她让将士将灵希看管起来,定惹她不快,想来须得好好哄上一番才能罢休。

    辛怙看粥沿热气消散得快,怕灵希吃凉粥再伤了胃,便一咬牙掀帘进帐。

    然而帐中哪还有灵希踪影,只余围帐一侧一道刀口隐隐透着凉风。

    辛怙将粥碗狠狠磕在桌上,拿起桌上一封手书便读:

    希与燕戊未之仇不共戴天,必手刃其千刀才罢……怙素知我心,夜观信号,珍重珍重。

    辛怙将信笺折了几折放进衣襟里,好一个“素知我心”,真该亲自圈着她,竟当真让她溜了去。

    ——

    灵希此时正立在宫城之下,那夜的情形她已忘得差不多了,当日糊在脸上的血污仿佛至今还在发着腥臭。

    城墙之上,那八位掌柜音容宛在,今日,她便要为他们枉死的孤魂讨个公道。

    宫门“吱呀”一声,是铁石沉重的磨响。

    一位穿着华贵仪态雍容的女子迎上来,口中道,“哎呀嬷嬷,怎么才回来,让你买的东西可都寻到了?”说着便上前将灵希搀起。

    这是辛怙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细作,如今已是身居太子妃之尊了。

    灵希跛着脚随她走着,一旁的宫人也未有起疑。太子妃对自小的教习嬷嬷亲近,这群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军师可有把握?”走在偌大的宫城中,太子妃悄声说。

    灵希在宽大的帽檐下轻轻点头,叮嘱道,“一会儿顾好你自己。”

    二人缓步行了不下两刻,终于到燕皇寝殿外。

    对着左右两名守备,太子妃端起尊仪,指着灵希手上的瓷碗,轻启朱唇道,“这是本宫从城外采的珍稀药材熬的汤药,太子让送的。”

    无人置喙,两人闪身让开了殿门。

    灵希将殿门推开,只见殿中一派阴森,混杂着一股土腥气,她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在殿中回响,更显得诡异可怖。

    这时,大殿深处,燕皇榻上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咳声,“是你……”

    灵希不语,直到行至他榻边,燕皇弓着身子,面朝床榻之内,仿佛没了生息。

    她这十年间,无数次幻想起能手刃燕皇的这一刻,替他想了无数种死法,此时连端着药碗的手都兴奋地有些颤抖。

    灵希冷眼俯视着几近油尽灯枯的燕皇,“从前你作恶无数,如今却连还都没命还,当真便宜了你。”

    殿中仍是一片寂静,竟不由地让灵希心中发毛,她掀开燕皇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床被,太子妃凑上来都不由得惊呼。

    榻上竟然已是一具腐尸,死时痛苦地蜷着身子,周身青紫,散着黑气。

    “小心。”灵希一个转身将太子妃挡在身后,她身前,太子从一侧帷幕之后手持一柄长剑,直指灵希,剑尖据她颈项不过一指。

    “你果然来了。”太子身量颀长,又生得壮硕,一双棱角分明的眼活似一匹高原狼。

    他嘴角一撇,那太子妃便掏过灵希怀中的烟雾弹,往殿外一甩,一时间,赤色狼烟四起。

    灵希冷哼一声,“燕皇孤魂若在,也得赞叹一句你的权谋,连老子都能算计。”

    “父皇老了,反正得死。他生前对你忌惮无比,曾说只要他在世一日,燕氏子孙就不能动你一根汗毛,否则你以为凭你们这群辛家军,真能撑到今日?可本宫却不怕你,”

    他用剑将灵希身上的广袖披风挑开,一把捏上灵希下颌,“神器终归属于帝王,你怎会跑得出孤的手心?”

    灵希低眼瞧他,满脸不屑,“既然燕皇老儿已死,不如让我追到生魂门去多砍他两刀。”说着便要夺剑。

    太子看准灵希有伤的那条腿,剑尖轻轻一拌,顺势整个身子所有重量压上,直按着灵希肩膀将她死死地钳制在地,“如今哪儿还有你抉择的份儿。”

    灵希被死死压住,呼吸都不畅快,脱身更是乏术,若她不是废了条腿,怎会被这小人占了上风。

    太子狂笑着,手在灵希脸上轻抚着,仿佛真的在把玩一颗美玉,“你说,如何才能让你身心俱全地属于孤呢?孤全都依你。”

    他端详灵希的神情,终于明白父皇为何生生怕了她十年。可他筹谋数年,今日定要将神器收入囊中不可。

    灵希撇过脸去,忽听殿外一阵兵戈之声,是辛怙,灵希眉头紧锁,又是使劲全身的力气挣脱却无望。

    “辛怙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你当她敢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么?”太子凑近灵希耳边,“孤囚了那些百姓的妻儿,让他们作孤的死士,这才是辛怙最忌惮的,不是么?”

    “卑鄙!”灵希恶狠狠道,“昏君,你抵不上辛怙万一。”

    竟将他与一个女人相较,太子虎口狠狠锁住灵希咽喉,手上发力,“父皇说过,天上那群神仙有人叫你生,有人叫你死,你不过是一介玩物,何曾有过反抗的机会?”

    灵希被太子越来越紧的手勒得快要窒息,额前青筋都一根根爆起,仿佛所有的鲜血都积在天灵,直要将她灵海翘开似的。

    “辛怙攻上来了。”门口有人来报,太子猛然松了手,扭头望向殿外,持剑起身,将灵希从地上拽起来挡在身前。

    灵希再见辛怙时,浴血而来的辛怙发丝凌乱,粘稠的鲜血让青丝都打了绺,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极为狼狈。

    而她的身后,只剩寥寥几名辛家军将士独自鏖战。

    辛怙手上长枪仍挥个不停,仿佛已经木然。

    灵希眼角垂泪,缓缓摇着头,为她,辛怙手上沾满了无辜百姓的血,数百辛家军无辜枉死,从今以后她还有何颜面面对如此赤诚的辛怙。

    “给孤上,格杀勿论!”太子下令,不知何处涌上黑压压的将士,就要将辛怙团团围上。

    几支长枪一架,便将辛怙高高架起,又狠狠往地上一摔。

    辛怙仰面在地上躺了片刻,马上就要被万箭穿心。

    “不要——”灵希死死盯着辛怙的动静,口中喃喃道,“我会辅佐你,你留她一命。”

    “慢着。”太子高声道,“带上来。”他挑眉瞧着灵希,贴近她耳畔轻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然孤即刻处决了她。”

    几名将士将辛怙架了来,夺了她的长枪,让她跪在太子面前。

    辛怙面上一大块青紫,抬头望着灵希,一字一顿,“休要作违心之事。”

    太子一脚揣上辛怙胸口,“成王败寇,如今孤就是人皇,神器只能属于孤。”说罢便朗声大笑。

    “你满意了?快放了她!”灵希恶狠狠地盯着太子,心道:不就是一死,能换辛怙一命也值了。

    太子却仿佛沉吟片刻,阴狠笑道,“孤让她活着,却能让她生不如死,”,他的神情好似在极认真地思索着,

    “她不是天命所归么?孤偏偏要囚禁她,做成人彘喂狗,给世人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帝王。”

    灵希闻言捏紧了拳头,这厮歹毒,人神共愤。而她如今身不由己,只能亲眼瞧着辛怙被死死锁住,屈辱地跪伏在恶人面前,此生她都未有如此浓烈地恨过。

    “来人,给我砍了辛怙的手脚,关进牢里。”太子以为尘埃落定,得意吩咐属下道。

    灵希亲眼瞧着数柄长枪往辛怙身上刺去,她绝望地仰天环视四周,心中呐喊道:三桑,如果你在,求你救救辛怙,不要顾惜我的性命了……

    三桑如今已是拼命隐忍,听到灵希心声,更是被一抹辛酸席卷。

    她十年之前濒死之际都没如此绝望以求护佑过,如今却为辛怙的命求他。

    三桑手上捏决,整个身子却在不停颤抖,他下不去手,他做不到……

    极力的撕扯仿佛要将三桑的心扒开,他胸口强烈地起伏着,再不下手辛怙即使不死也成一介废人。

    罢了,灵希颇重情义,不过是随她一死,三桑的神情渐渐冰冷,他老树一棵无牵无挂,全了她心意又何妨。

    ……

    正当三桑出手之际,太子妃手持长枪攻上殿来,将围困辛怙的枪头全部收缴,直指太子。

    三桑收了手去,垂下的衣袖还在打着颤,实是又从绝望中趟了一遭。

    “好你个贱人,竟然骗孤。”太子陡然心惊,不由咬牙切齿,举起手中长剑就要掷出将太子妃钉死在地。

    灵希见势出手,抬手上前将太子手中的长剑夺下,反将剑刃紧紧搁在他颈项上,蹙眉望向辛怙。

    辛怙堪堪起身,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抬眼示意太子妃将太子押好,上来牵过灵希来,轻声问道,“无妨吧?”

    “你都这般了还来问我……”灵希将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往殿外踉跄而去。

    路过燕太子时,灵希的手肘发力,太子妃手上的长刀便狠狠嵌入燕太子的颈项,鲜血直飙向殿外。

    “痛快。”辛怙轻笑道。

    “若是援军晚来一刻,你我怕真要折在这宫中了。”

    灵希不禁后怕,原本便提防着太子这一手,却未料到这燕太子行事利落下手极快,差点赶不上反杀。

    “你可是我的福星,连我都在你谋划之内,你俩这反间计用得好,”辛怙长叹一声,“我怕你出事,连砍了谁都不管了,就往殿中赶,你恐怕低估了我迫切救你之心吧。”

    灵希悻悻道,“早先是想知会你一声,可你非要将我关起来,哪听得我话。”

    辛怙撞了一下灵希肩膀,笑骂道,“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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