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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穷水尽(下)

    灵希疲惫地垂着头,却见地上黄绿相接的杂草中忽得点上了几朵白花。

    她奋力抬头,瞧见天边散落下无数洁白的花雨,纷纷扬扬,让她想起魅苑的桂花树。

    想到凌煦,她神思荡漾稳不住身形,手腕处钻心的抽痛便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天降花雨,应当是神族有什么喜事。灵希这才心中盘算,惊道今日恰好是凌夕成婚之日。

    灵希苦笑,没成想她竟要死在这一日。

    围观的众人又嘈杂开来,这繁花从天而降,这妖女莫不是有通天的本事,更忌惮起她方才的诅咒,嘴上更是喊打喊杀。

    那道士微微颔首,胸有成竹道,“此乃度化妖魔的神迹,可见这妖作恶不少。”

    众人闻言也随声附和,皆连连称是。

    神族之物落地便燃,灵希她望向飘飘扬扬坠入火光的花瓣,从四周焦黑到化为齑粉不过一息之间。

    灵希忽得想起凌煦来,如今的他是否衣冠楚楚随在风光大嫁的凌夕身侧,喜气洋洋地将盖头为她添上,满心欢喜地送嫁……

    可她呢,没有亲故,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无婚嫁之命,无天伦之福。

    世上有人十里红妆,同时也有人含恨而终。她想到曾被撇在关外的虎头军,想到被抄了满门的山水间,想到为一将功成而万骨枯的辛家军……

    她仰头阖目,嘴角冷笑,默念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

    昆冈绝壁,凡人眼中,只会觉得多走一步便注定粉身碎骨。

    荏染得了凌夕示意,捏决聚拢全身修为,将昆冈结界撕开一道缝隙。

    凌夕从容向前踏着,身后声势浩荡的送嫁礼队还能陪她最后一程。

    一行众神,穿过透明的结界,好似从天地间消失。

    凌煦刚踏进昆冈结界不过一步,胸前的灵希真身便兀自在他以内打着旋,数十年未有温热的灵希如今烫得他如同火烙。

    “姊姊,煦儿就送你到这儿,你要记得,神族永远是你的后盾。”凌煦留下一句便匆匆退出结界。

    三桑瞧凌煦手足无措,甚是反常,那时太子受刑的事闹得连他都有所耳闻,还以为他是旧疾未愈,凑上来问道,“怎么了?”

    “阿希在哪儿,恐怕出事了。”凌煦忙道。

    “她在东海,我带你去。”三桑手上捏决,二人即刻消失在昆冈悬崖之畔。

    凌夕略一回首,轻轻短叹一声,心道:即使明知这恐怕是最后一面,竟也不及灵希在他心中的分量。

    ……

    魔族少主仓术,于吉时只余半天之时,仍在榻上酣睡,也无一侍从来叫。

    余一个时辰之时,仓术翻了个身儿,手指在床板上敲得哒哒作响。床帷一片黑灰突然换成了白纱。

    等他终于想到起身,凌夕的送亲队伍已经在白玉天阶下行了一半。

    仓术盘腿坐在床上,气定神闲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一时间,一房一舍,天地之间,皆慢慢变化着,不知受着谁的操控。

    他换上赤金婚服,冲着镜子里的自己装模作样了一番,仿佛看到了再滑稽不过的东西,面色阴沉如初,甩袖背过身去。

    等感知到昆岗有强大的灵力波动,仓术才整理了一番衣着,再一抬头,脸上神色全然是人畜无害,衬着笑意,看起来天真无邪。

    他缓步走出阁门,身后才慢慢多出长长一队迎亲使。待仓术行至昆冈结界处,正好与凌夕迎头赶上。

    这整整一个时辰,两边行程行云流水,严丝合缝。

    凌夕与仓术二人面对面之时,颇有些不知所措。

    魔族之中走出一对龙凤娃娃,捧上石榴、葡萄、苹果来,喜滋滋望着新娘子。

    “这是最凡俗不过的礼节,我想着朴素些有人情味儿。”仓术面色羞赧,柔声哄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凌夕难却盛情,笑着弯腰从那可爱稚嫩的孩童手里接过东西来,只得一样尝了一口,罢了微微颔首,不露神色。

    仓术牵过凌夕的手,“我想你折腾了一天定是累了,今日先不必去拜见我父尊了,在阁里休息。”

    凌夕心下惊道:仓毋宁?不是早死在昆冈之战,骸骨无存了么?若有仓毋宁镇守,这一仗恐怕是胜算不足。

    仓术好像察觉了她的手微微一顿,“父尊复生之事难道神族还不知?以我这微末之力,哪能将请婚书通传到神界去?”

    凌夕微微颔首,报之以微笑。

    两路人马同行至于飞阁。仓术微微低头轻声与凌夕商量,“你看这名字,父尊起得如何,凤凰于飞,凌翔九天,我猜你会喜欢。”

    凌夕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甩开了他扶自己跨门槛的手,又觉得不好,才将手轻轻搭在仓术小臂上。

    初见这魔族少主,竟与她想象中的不沾分毫,只有文弱一如她父尊所料。他笑起来眼角弯如钩月,丝毫没有魔族少主的派头,更像一介白面书生。

    庭中,绿树环绕鸟语花香,竟依照凌夕的身量准备了各式兵器。殿内香案书几,皆一尘不染,焚的清香也恰到好处。这内外一应陈设,竟似搬了一个蓝田阁下来。

    “我自小体弱,从不练武,但听闻你修为不凡,便让他们准备了些家伙给你解闷儿。”仓术一处一处地向凌夕介绍着,周到细密远超乎凌夕所料。

    凌夕仍是微微颔首,不言喜好,示意送亲使将妆嫁撂下,便回神界去。

    她上下打量仓术,面无血色瘦骨嶙峋,一瞧便不堪摧折,如弱柳扶风的仙子。

    只是他这眉眼生得温柔,一身大红赤金喜服让他穿得威势不足,多情有余,那衣领之内,锁骨之上正有一颗朱砂痣,更添魅惑。

    凌夕忽得转了眼,怎的看到那儿去,她不敢稍松心弦,总该记着来此的目的。

    仓术瞧她看得痴,也不戳破,只是轻声细语地引她往阁中坐。

    凌夕还未坐定,施决将殿门阖上,虎口卡住仓术的手腕,便用上五分内力狠狠拧了半圈,痛得仓术别着胳膊弯着腰口中不住讨饶。

    她心下暗道,当真是一丝修为也无?

    ——

    三桑领着凌煦落脚在灵希院落之外,远远只能望见黑压压一片人头,而灵希高悬在半空。

    “这群刁民。”三桑大步上前,手脚并用扒开人群。

    凌煦飞身上前,瞥见灵希被钉进木头里的手腕,眉头紧锁,不可置信。

    尽数疼痛都仿佛原模原样传进他的身体,一如剜心。他却不敢动她分毫,生怕又扯痛了她,只是勉强压住颤抖的手施决,用精纯的修为修补她着已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低声哄道,“别怕,阿希,我来了……”

    “她对你们不薄,而你们得了她那么多好处,却用如此歹毒的法子杀她!”

    三桑冲着一众围观者怒斥,张开手臂,四周窸窣之声骤起,越来越响,无数藤蔓腾空而起,如同绿色的巨浪,向地上那片凡人扑来。

    三桑隐忍太久了,他从前可以隐忍,只因刀枪在灵希手中,她愿意为生一搏,那他就不能将灵希推往死地。

    而如今,这群刁民不知死活,暗算于她,三桑与她一样心灰意冷,早就不将狗屁规矩道理放在心上,还不如一死而已,痛快极了。

    即使耗散再多修为,凌煦也无法将灵希体内快要流干的鲜血补之万一,难道真就无从转圜了?

    他将灵希的手腕从横木上解下,紧紧揽她入怀。胸前的璞玉还温润一如初次握上它的时候,凌煦捧着灵希的脸颊,不住地唤着,“阿希,阿希,醒醒……”

    灵希闷咳两声,微微睁开布满血色的双目,可见方才在多用力地忍痛。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依稀辨出凌煦的身形。

    凌煦一低眸子,便有一滴泪水直直砸下,“是我没能护住你,阿希……”

    灵希摇摇头,“你怎么来得这么迟,你若是早些来,死在你手上,好过如今……”

    她想轻抚凌煦的脸,却连手腕都无从感知,只能拼命冲他柔柔一笑,不忍他落泪。

    唯有到此时,生命只剩须臾,灵希突然有些害怕,只因心有不舍……

    可即使是回光返照,竟能有命再看他一眼,这下世也待她不薄了。

    凌煦连忙应道,“阿希,你撑一撑,我带你回蓝田阁。”

    灵希轻轻摇头,只觉得双目沉重酸涩,仿佛不用尽全力便就要沉沉睡去,

    “阿煦……我在凡世久了,功名利禄,生老病死,最重要的,不过一个知心人……我想你娶到,能与你并肩的仙子,她会心疼你,理解你,与你安稳一世……”

    凌煦摇头道,“你就是我心里最好的仙子,你再撑一撑。”

    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要紧事,灵希上半身微微扬起,胸口喘息越发急促,她急欲告知对他心意,却已经来不及,只强撑道,

    “要不你亲亲我罢,便宜你了……”

    凌煦缓缓低首,轻轻将唇瓣印在灵希额头。

    灵希轻扯嘴角,只是声音越发微弱,她眉头轻皱,委屈道,“就算我要死了,你也千万别忘了我,我与你从无恩怨,唯有中意……”

    凌煦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仰头不让灵希察觉他此刻的绝望。

    这句话他盼了那么久,却非得是遗言么?

    ……

    灵希的脉息终究是停止了搏动,她带着遗憾与不甘溘然长逝,手腕垂下,鲜红刺目的伤疤也不会再痛了。

    “阿希,阿希——”

    凌煦开始只是不可置信地小声唤着,用温热的唇贴上她冰冷的耳垂,口中喃喃念叨,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今日之痛,远胜过蛮荒之耻万载不平,你狠心让我独自承受么……”

    在世间一遭,灵希曾为人族簇拥,亦为人族迫害,颠簸五十载,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只是为了一死休矣。

    当他终于反应过来灵希的一切都将消逝,他低下头,瞧见灵希右手手掌骇人的刀疤,告命符……他再挺不住,任由眼泪垂落,甚至低沉地抽泣着,渐而泣不成声。

    三桑闻声飞扑到灵希身边,他这些年头,全都付在与灵希一同辗转,与她同悲同喜之上,付诸的万般情感从不在凌煦之下。

    他不可置信地唤道,“石头,石头……你不是说要回灯影乡吗,不是要将扶司阎的枪和马当面还他吗,你不是说还惦记着昆冈的三桑树得回去看看吗,你不是说要照看辛怙的后人吗,你怎么能死呢!”

    凌煦伸手轻轻擦去阿希脸上的灰,将她发间身上零落的染了她血的花瓣一片片摘去,瞧着她一脸沉静,轻声哄到,

    “方才是不是很疼,逃得倒快,你在生魂门前等我片刻,片刻就好……”

    他将灵希好好安置在三桑怀里。

    不顾面上还垂着泪水,凌煦起身冷眼瞧着庭中七零八落被藤蔓抽得鼻青脸肿或逼着四处躲闪的众人,一群腌臜之辈……

    他用干涩的嗓音低吼道,“我让你们陪葬!”

    众人一个两个零零散散跪了满地,嘴里念叨着“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饶命?她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怎么就非要死呢?”

    凌煦面色微微涨红,眼中泛着戾气,他低眼瞧着这伙愚昧的凡人,愚昧也便罢了,怎的一个个都是心肠歹毒,用最无辜的身份做着最残忍的事。

    他的怒火掺杂着不甘和绝望,快要将他的一切理智吞噬。

    只见凌煦手臂高举,口中施决,便将朝宗节握在手上,用沾了灵希血的手心抹过朝宗节的每一寸。

    他要让灵希看着他将这伙恶徒烧成灰飞,将整座村落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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