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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朱颜改

    人族晟晖帝都,凌煦与灵希一人一骑穿行在热闹嘈杂的城街。周遭行人深一眼浅一眼,毫不掩饰艳羡神色,大约将他二人当作一对傲世侠侣。

    凌煦瞧周遭一派欣欣向荣,想到十年前,这城中百姓还与灵希息息相关,颇替她感慨不尽,难怪灵希要带他去北疆却先绕道此处。

    他指着一对牵着孩儿相携选簪花的夫妻,“我们也去挑上一挑?”

    灵希与他一同下马,缰绳握在手里,却不让他往小摊上凑,“你想必不忍用石子儿骗他们,那用什么付呢?”

    “来时扯了那么多三桑玉,”凌煦寻思道,“一两颗可够了?”

    “你不像是个买家,十足是个散财童子,”灵希轻笑,“凡世收束有道,那小贩远不至于发这笔横财。”

    凌煦悻悻收了袖口道,“回头寻个空,你我在凡世作一对平常夫妻,我也来尝尝生计的滋味。”

    灵希笑骂道,“谋生乃是无可奈何,凡人尚且避之不及,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为人时不免惜春伤时,终于千帆过尽,能与他长相厮守,她踮脚凑近凌煦柔声道,

    “八荒六合与你,胜却人间无数朝暮。”

    二人正闲话时,忽有一阵悦耳的叮当声由远及近,街巷两旁百姓闻声皆敛声屏气,在道路两侧跪作一排。原本拥挤的街巷顿时整作一道通衢,以供通行。

    凌煦正不解是谁能有这样的排场,一女官策马上前,在灵希身前时下马拜倒,“上令,请国师城郊仆射楼一叙。”

    “穆易好眼力,我们进城半刻不及她便得了信。”灵希道。

    女官又秉,“圣上有言,国师未必想进宫城,不如相约城外,还请国师移步。”

    “难为她用了心思。”灵希转眼望向凌煦,示意他一同上马,“走,带你瞧瞧我拉扯大的孩子。”

    凌煦眉眼一挑,来了兴致,“那我免不得要好好看看,为今后做足准备。”

    灵希轻笑,佯装扬鞭要往凌煦身上抽去,幸好他跑得快,在前面一骑绝尘而去。灵希纵马向前追逐,不在话下。

    ……

    一行人刚越过城外一片紫竹林,灵希忽得听闻一声“姑姑”,她勒马转身,笑道,“穆易,别来无恙。”

    辛穆易时年三十又二,身居朝堂十数年,向来沉稳自持。可遥见马上那人眉目盼兮巧笑嫣然,尤是柔肠百转,惹得她也一如重回当年那个战战兢兢扯着国师衣袖的小公主。

    那年国师薨逝,辛穆易便料定有这么一天,整个辛氏无一人不笃定灵希是神,只是谁也留不住她。

    凌煦刚扶了灵希下马,辛穆易被前呼后拥着来至二人身前,竟端端正正行了多少年未曾行过的晚辈礼,身后女官皆不敢立,一应拜倒。

    灵希忙上前将她扶起,“虽说讲礼数还是我教你的,但你我之间何必拘泥于这些。”

    辛穆易起身莞尔一笑。

    从前她与灵希初见时,灵希看上去也是三十余,早在辛怙麾下效力十载,沾染了不少风霜,性情都被世风磨得冷淡无比。

    而如今一瞧,岁月倒转,娇憨女儿情态藏个不住,辛穆易忽觉方才那声“姑姑”唤得唐突。

    灵希轻笑,“难为你竟还能认得出,人神之间百无禁忌,你永远都是那个非闹着和我一张榻的孩子。”

    辛穆易微微颔首,将二人请上仆射楼。

    她在举手投足之间时常打量着凌煦,见他器宇不凡,与灵希举止甚密,料定他自然也是个人物。

    仆射楼上三人坐定,辛穆易笑眼瞧着凌煦,“这位神君可是单名一个‘煦’字?”

    “正是,”凌煦爽朗笑开来,“难不成你姑姑时常念叨起我的姓名?”

    辛穆易少时惯爱捅娄子,常常偷了灵希的手迹去翻,自然得了些蛛丝马迹。

    灵希轻轻拿手肘推搡着凌煦,羞赧之下忙捧上一杯茶,细品起来。

    “先帝说,这是姑姑最爱饮的茶。”辛穆易喃喃道。

    灵希想到辛怙,从前她鲜衣怒马,如今只余“先帝”二字潦草称之。

    她免不得一声长叹,“阿怙戎马一生,劳苦功高,你还念着她,甚好。”

    “姑姑既放不下,为何先帝一去,也不愿再帮我辛氏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基业呢?”

    辛穆易的目光中带上君王熟稔的探求与审视,她想问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冒着再大的风险也不吐不快。

    只是自觉在两尊与天同寿的神祇面前,纵然她是人族圣主,那些帝王手段也仅存三成,实在拙劣。

    灵希对上她的眸子,不置可否。

    不管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还是这已然度过的漫漫神途,她眼里从来看不见任何不相干之人,比如除辛怙以外的辛家人,除灯影乡外的万万凡尘,除凌煦三桑以外的漫天神佛。

    她并没有助人的乐趣。

    凌煦瞧二人气氛突然间胶着起来,大致也明白辛穆易所怨,与天上那群得人之助而不餍的神仙一般无二。

    他不禁冷笑,“助你辛氏开国不算,难道还要阿希帮你们守成?”

    人族代际至此,已有将近二十万年之久,即使偶得明君,也是风雨飘摇强弩之末,辛穆易所牵挂的远不止治下万万百姓,亦有凡世之殇。

    “凡人短短一生,固为有未竟之事而忧,”辛穆易猛地在灵希身前拜倒,“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姑姑当真不愿襄助穆易么?”

    灵希抬手将辛穆易扶起,与凌煦相视无言。

    她沉吟半晌才坦陈,“下世屡变星霜,人、神、魔谁要倾覆,都在顷刻之间,”她轻轻拽上凌煦的衣袖,“我在凡尘蹉跎半生,也险些含恨化无,如今我只想与珍重之人一道惜取四时。”

    凌煦牵过她的手,灵希虽语气四平八稳,眉目之中却怜惜居多。

    不舍得她心下纠结,凌煦宽慰她道,“你若不忍,我们便给她指条明路,剩下看人族造化算了,”

    他望向辛穆易,清了清嗓低声道“人族如今,内求天下之治人心一统,这外么,重整丹棠山之力提防魔族要紧。”

    灵希忍笑瞧着凌煦罕见地法相庄严,却不过随便说些曲折,好让辛穆易一时心安。

    她暗地里笑骂凌煦油嘴滑舌,转过头却正儿巴经朝辛穆易点头,附和道,“甚是,甚是。”

    辛穆易愁眉稍有舒展,仔细揣度着仙家箴言,其中道理若有似无,确实捏到人族如今的痛处。

    天下大和却未久治,神佛用以教化还不成气候,正是要好好操持一番。

    灵希瞧她神思纷繁,唯恐她忧心若此,走上辛怙寿数早尽的老路,不禁调笑道,“你今日原是来拜神仙取真经,不是来瞧我的。”

    辛穆易这才又笑开来,却只是想表现得让姑姑宽心罢了,“先帝中道崩殂,我日夜谨小慎微,还请姑姑谅解一二,”

    忽得她话锋一转,“从前姑姑府上养了一众幕僚,皆是青年才俊,我看没一个像这位神君一样懂姑姑心思,能解百忧。”

    凌煦轻呼一声,“一众幕僚?”佯作喃喃自语道,“看来这凡尘男子别有一番乐趣,趁我不在时,有人好生快活。”

    灵希瞪向辛穆易,转而心虚向凌煦赔笑咬牙切齿道,“都是国事!哪里当得了真。”

    ——

    魔族于飞阁中,将养了半年不止的仓术横举一杆长枪扎着马步,庭院之中艳阳高照,惹得他汗如雨下。

    “娘子,可到时辰了?”仓术颤巍着嗓音向凌夕讨饶道。

    凌夕拿出帕子来为他揩着汗,“今日要多练半刻才能放你。”

    仓术闻言忽得泄了劲,手上无力脚下虚浮,左摇右晃直往凌夕怀中倒去。

    凌夕忙扶上他,不禁轻笑出声,“耍赖。”

    她不过想让他身子强健些,何曾要逼他练得孔武有力,只想诓他乖乖讨个饶。

    成婚将近一载,她也不是情窍未开,稀里糊涂不知起了多少意,只是不敢稍松心防。

    仓术顺势拿出全身的重量倚着凌夕,捂着胸口道,“今日胸口处隐隐作痛,娘子快帮我瞧瞧。”

    凌夕轻轻给他揉着胸口,“看你娇滴滴的,该我唤你一声‘娘子’才是。”

    仓术一脸陶醉,轻笑道,“但凡娘子肯让我上床歇息,我这身子骨定能强不少。”

    凌夕将他推走,佯嗔道,“这于飞阁日日围了这么些兵将,慎言。”说着一把扯了一旁的长戟舞将起来。

    仓术在一旁坐定,斟了杯茶水仰头干了,不知何处来的壮志豪情,低声道,“娘子,就算有朝一日你想杀至我父尊眼前头,我也决计不会拦你,也决计不拖你后腿。”

    凌夕的身形一顿,心下惊道,他竟能有这番决心?

    只是她万万不敢赌上神族的命运信他,仓术心思缜密心有七窍,难保过去数月不是为笼络她心,而演的一出苦肉计。

    可惜这若是一个圈套,她恐怕已然坠入网中。一时心绪千转百回,凌夕眉头微蹙,长戟舞得生风,更添凌厉。

    仓术面上流露出无奈神色,将茶盅磕在小几上,一个健步利索冲向凌夕刺出的长戟前,

    “娘子若不信,今日便要了我这命去,神族外患便可休了大半。”说罢紧紧阖上双目,视死如归。

    此刻长戟离仓术颈项不足一寸,凌夕避之不及,不知使了多大的力道,才让它只划伤了仓术皮肤便向后撤去,长戟的柄狠狠楔进身后墙面。

    凌夕眉头紧锁,上前为他查看伤势,却被仓术霸道揽进怀中,不由惊呼出声,“你疯了——”

    仓术钳住她的手腕,“一味放任你躲,我真的是疯了。”他欺上她的朱唇,诱她轻启贝齿,将她打横抱起,不在话下。

    忽而间,魔族之内,坠兔收光,月上霄汉,星河摇曳,为成少主之美,全那一刻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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