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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将心付明月(中)

    灵希撑着一柄纸伞落脚在顾氏府邸外。凭她如今的修为,想施道法决疏水都难,倾盆大雨早将她浑身浸透。

    她索性将伞一丢,四顾寻了处矮墙便往上翻。

    迷踪符是她从前曾教与人族修道者的再普通不过的符咒。

    此时雨声让她的心头越发焦躁,水打芭蕉更是令她觉得聒噪非常。

    她无从平心静气,更加摸不准凌煦的行踪,只能循着符咒若有似无的感应在这偌大的园林中疾行。

    她奔波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强烈地察觉到凌煦的气息。恰巧天边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如刀子一般割破长夜,叫半边天幕如同白昼。

    灵希抬头一瞧,此时她正来到一处院落门口。

    抬脚间,骤然雷声轰鸣,世间万物好似一齐振动不休。而几声响雷一过,整座府邸却更显得万籁俱静。

    正当她随雷声揪起的心缓缓放松时,从庭院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灵希忙拔脚进院,不在话下。

    ……

    凌煦缓步朝顾津童卧榻而去。

    顾津童榻边另有一方书案,案上两只红烛辟剥作响,昏黄的光晕掩映着墙上所悬的一幅画。

    他还未瞧个真切,此时恰有狂风破窗而入,正巧将那对红烛熄灭。

    暴雨狂风伴游雷,窗外闪烁着的刺目白光照亮了整间房。

    凌煦趁机猛然抬头,却不由对着那幅画愣了。

    画上一女子半卧于雪地,背靠覆雪的苍山。她身姿窈窕,青丝散落,香肩微露,轻薄的衣衫遮不尽旖旎的春光。

    万千风情含于那双似嗔非嗔的眸子里,她像是隐没于雪山之间的一只灵巧白狐,被人无端扰了清净。

    画上题曰《寒山灵希图》……

    确认了画中之人,凌煦不由闭目,任由怒气逼得灵海翻涌,浑身各处关隘都堵到麻木不堪。

    他再睁眼时,目光已然变得阴狠,他幻化出朝宗节,迈步悄悄向榻上的顾津童靠近。

    顾津童侧卧于榻上,□□。他手中拈着玉推子,气定神闲地享受着遍及身上各处的酥麻,不禁满足地发出一声舒服的短嗳。

    正想转过身去赏着画再做些什么,天边又是一道闪雷划过,他下意识抬手遮着刺目的白光,却在指缝中依稀瞧见一道身影——

    蓦地雷声轰鸣,似是天地愤然,万物无不笼罩在原始的敬畏之中,何况被凶神恶煞的凌煦盯着的顾津童。

    “啊——”顾津童惊叫着,一把将身侧被子衣物拢至身上,“谁,是谁?”

    凌煦伸手夺过他手上的玉推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恶狠狠地将其攥进手心,那力道险些要将这玉磙磨成齑粉才罢休。

    “我来,取你狗命。”他举起匕首,对着顾津童□□狠狠刺去——

    ……

    灵希寻到凌煦时,只听闻顾津童一声惨叫。

    她瞧这血肉模糊的情形,再一瞥墙上的画,纵然心下对顾津童的鄙夷,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凌煦不能再落人口舌了。

    灵希稳下心神,捏了道法决,却也只将凌煦带出顾家府邸之外。

    二人瞬间便被倾盆大雨湮没,从头至尾,显得狼狈之至。

    “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凌煦口中低声嘟哝着,拔脚向顾府之中奔去。

    灵希死死拽着凌煦,让雨水将他面目上的污血洗清,“阿煦,阿煦,顾津童虽然恶心可耻,却罪不至死。”

    “那阿希死时,她何罪之有?”凌煦转过身来,死死盯住凌夕,眼前仿佛不再是他的亲姊,而是他的敌人,“活人,哪配替死人说原谅!”

    灵希一怔,突然短暂地有些欢喜,心道,从前他那样洒脱无情,原是诓他姊姊的……

    她拽过凌煦的手,掰着他手指的缝隙狠狠夺着他掌心的物什。

    那玉推子的手柄上,果真嵌着她的真身。她终于确认了凌煦的图谋,都怪他从前做戏太真。

    灵希手捧着玉推子,宽慰地笑了,仰头任由雨水将她过去这些时日的阴霾洗净。

    得知凌煦还念着她,她总算能放下寒山血祭前的种种过往,有了能与凌煦重新来过的盼头。

    可是,凌煦如今这般当真是她想要的么?

    灵希回过神来,今夜以前,她倒是能用与他怄气冲淡几丝难过,而现在,她成了彻头彻尾的沮丧与无奈。

    她蹙眉瞧着凌煦,他的眼里全然是狠厉,从前的温柔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就像一枚清月堕入泥潭,一轮旭阳被乌云嗜尽。

    她明明就在这里,就在他眼前,他还要去哪里找?

    凌煦不解姊姊变幻莫测的神情,急切地夺回玉推子,以掌碾碎,取出那细碎的残片,再从怀中拿出被修补得整齐的灵希真身,将最后一片完好地嵌进缺口。

    明知凌煦会失望,灵希却不知是否该任由他胡闹。可她分明瞧见凌煦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光彩,听见他终于将自己的心声吐露一二,就算让她在寒山之上再死一次,都无憾了——

    就在此时,四周兵甲之声渐起。

    情急之下,灵希狠狠将凌煦推了一个趔趄,“快去找弗夜,你想做什么且做去!”

    凌煦眉头微皱,遥遥环视准备将他二人围困的顾家府兵,攥紧了手中的灵希真身,认真吐出三个字,“谢姊姊”。

    他捏决闪身向娥陵殿而去,不在话下。

    ……

    不过数息,灵希便被神兵团团围住。

    那顾家家主原本最是孤傲,行走坐卧都木头似的支棱,今夜却被侍从搀着,佝偻着腰,脸上褶子挤作一团,衣袖上还沾着血迹,应是瞧过顾津童了。

    他指着凌夕,涕泗横流道,“你,你,你凌家,不仁不义,下此毒手……凌煦若不给我儿偿命,我顾家拼个阖府横死也要讨回公道!”

    灵希冷眼瞧着,雨滴敲打朝向她的冰冷的枪尖,更让她乱了头绪。

    她低首寻思,沉声道,“是我做的。顾津童行为放荡,而他不轨的人于我有大恩,是我做的。”

    “津童年少知慕少艾,何错之有!”顾家家主仰天长叹,又红着眼指着凌夕道,“你与凌煦,我都不会放过!”

    灵希有些心虚地撇过眼去,不置可否。

    恰是一道响雷在众人头顶炸开,向远处四散。

    顾家家主嘶吼道:“这些年我远离是非,安享天伦,可你凌家不仁,休怪我不义。今夜,若不将你姐弟二人告上祝融台,我就不姓顾!”

    ——

    凌夕被押上祝融台时,天边日光熹微,一夜的雨之后,水汽氤氲,让众人的心绪都迷蒙起来。

    顾家少爷被去势的轶闻已传遍神族,顾家老爷子闹将上了祝融台,众人更是深信不疑。

    灵希跪坐在祝融台正中,毫无生气地低着头,祝融台的火刑足以让凌夕这副不剩什么修为的皮囊化作齑粉,而她,不知是能去生魂门,还是只能魂飞魄散。

    多年未现身的凌琰端立云头,睥睨众神。

    灵希倦怠地抬眼瞧着凌琰,这些年凌煦打打杀杀,定有他的授意,而凌琰,尝过伏魔的甜头,难道仍做着手握神器,直指极天的白日梦吗?

    倏地一声,必镧出现在灵希身旁,“凌琰,你疯了?夕儿身子未愈,你这是要她的命!”

    灵希费劲抬头仰视着必镧,只见必镧高傲地昂着头,一脸的倔强。

    可当必镧低首望向灵希时,灵希一眼便察觉到,她的神情仿佛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包括凌煦这场闹剧的落幕。

    必镧全部的爱意从来只顾得上一个人,从前是凌琰,现在是凌夕。

    灵希轻哧,恨恨撇过头去,“反正我或者她早该死了,你这数百年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必镧蹲下身子,扶过灵希双肩,急道,“你为何非要逼我选,你为何不信我真心对你好,还不快走!”

    灵希蹙眉抬起手腕,将手腕上的镣铐甩得叮当作响,“你以为我想死在这儿么?”

    凌煦如此,她怎么可能心安!

    必镧刚想幻化拂尘来,却只听得顾家家主高声道,“尊后可是要包庇?寒山最重规矩,即便尊后已叛出寒山,也没有坏了规矩的道理。”

    众神闻言哗然。

    “顾兄慎言。”凌琰面色愈发阴沉,冷声道。

    众神闻声各个倒吸一口凉气,无人再敢发出一点声响。

    自凌琰继任神尊以来,从不会再与谁兄弟相称,今日可是为尊后开了先河。

    又兼长公主病着的数百年,神尊对她的怜爱有目共睹,可长公主身子才好了个把月就被顾家推上了风口浪尖,无人敢揣度神尊当下的心思。

    不等玉拂尘打上绑了凌夕的锁链,凌琰斩钉截铁道,“行刑。”

    刹那间,祝融台的中央浓雾弥漫,凌琰趁乱将必镧拖至一边,滚滚浓烟瞬间将凌夕笼罩,像被倒扣翻倒的炉子压顶。

    “娘亲——”安乐子扑倒在祝融台外,边哭边被浓烟呛得直咳。

    三桑一边死死扯住往祝融台里闯的安乐子,一边遥望着祝融台,有些唏嘘。

    听闻上次祝融台火刑还是为漆子休准备的,因他忤逆女娲取灵希补天的旨意。

    虽在刑前,漆子休消失,但整个漆家却逃不掉,一落千丈流落蛮荒。

    三桑心想,修罗共主造祝融台,惩戒犯下世众怒之人,而如今凌夕将要殒身其间,不知石头见此场景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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