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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出逃

    元子攸发出圣旨的第三天,十二月甲辰日,洛阳城破了。

    那位河内郡都督封隆之终究没有赶上。

    尔朱兆和其叔父尔朱度律于洛阳会兵,事出仓促,宫中禁卫一刻都没有守住,好好的宫城又多了场喧嚣祸乱。

    元明月站在永巷的尽头,看见那些下臣宫人四散奔逃,一切的一切都乱了。元明月觉得是不是这世上的人总也杀不完,以至于每次宫变,都是一片尸山血海。

    宫人看见明月在远处呆立着,匆忙间提醒道:“县主!快逃吧!尔朱氏要打到宫里来了!”

    可玉拽紧了明月的衣袖,低声问道:“娘子……”

    明月瞪着眼嘟囔道:“陛下呢?陛下也走了吗?”

    可玉迫切地劝道:“娘子!咱们这离宫院远着呢!现在赶去也来不及,陛下是天子,不会被丢下的!你忘了王爷说的话了吗?无论如何,先保全自己要紧!”

    “是的……是的……”明月喃喃着。

    明月疾步走回自己的小院子,她想起元修的嘱咐,拉着可玉的手说道:“元诲……孝则说,元诲会来宫中接我,他说,元诲不会食言。”

    可玉频频瞧着院外的情况,焦灼道:“可范阳王何时会派人来?”

    明月又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

    可玉干脆主张道:“娘子,我们等到未时!若未时等不到范阳王,我们就自己走!”

    明月一时大脑空白,她机械般地点点头:“……好。”

    可玉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行装,明月透过门窗望向晴空,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也不见日头,像张铺开来的广袤宣纸。

    她想知道元子攸如何了,孝则如何了,以及,逃到了华阴的采苹又如何了。然而眼下,她最该担心的仿佛是自己。

    她要怎么逃?又逃往何方呢?

    从前她满心里只装了一个小小的洛阳,因此在这上面她没有一点主意。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未时到了,元诲果然没有来,好似在预料之中,明月微勾唇角蔑笑了一下。

    明月和可玉牵着手,郑重地背上了行囊。想来也讽刺,这回两人都有了经验,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皇宫出逃。

    可玉说:“娘子,这儿离千秋门近些,我们从千秋门走!”

    已冷静下来的明月拉住可玉:“不,千秋门连贯着阖闾门内大街,恐怕那边已经是兵临城下……我们从承明门走,那儿是魏晋时的旧城门,应该不会有胡兵。”

    可玉点点头,两人便快步朝承明门的方向逃去。宫中混乱非常,那些见了元明月的宫女和内侍也不再停下脚步行礼,而是俱朝着自己求生的方向而去,像深海里的鱼群,交错却是过客。

    然而,元明月还是晚了一步,此时尔朱氏的亲兵已经攻入了皇宫。她不知所以地朝承明门走去,直直的永巷一转,竟当面遇上了一队胡兵。

    几个胡兵或执刀或执弓,跃跃欲试,张牙舞爪,见了元明月就像见到一块流油的肥肉。明月后撤着脚步,可玉倒是先软了腿。

    可玉嗫嚅着:“啊……娘子……”

    明月低声问她:“能跑吗?可玉。”

    明月这句话似乎是白问的,可玉有腿疾不说,现下见了这些鬼魅似的胡兵,更是一步也迈不出去。

    眼看胡兵步步逼近,明月拽着可玉撒开步子便跑:“可玉!跑!!”

    众甲兵见这两个女人扭头便跑,也在身后紧随着。

    “追!!”

    一段路下来,可玉觉得自己腿不是腿,脚不是脚,震得膝盖生疼。

    “娘子——”

    后面的话可玉还没说,一个黑影从墙头跃下,一脚正踩在那甲兵脸上。他身姿灵秀,接着一挽剑花,如雨落风起,一步凌空,又掠过那些甲兵的胸膛,数位甲兵便齐齐倒下。

    也不知道这些兵死是没死,明月也没空去看,那天降的侠客迅速抓住明月,一手又扛起了可玉。

    “走!”

    “连祎?!”

    连祎没时间给她解释,拽着明月便脚下生风,他慌不择路,一路跑到了西游园的碧海曲池。

    宫里到处都是骚乱,相比之下西游园倒是安静异常。因为所有人都想着往外跑,没有人会想着往深宫里藏。

    明月刹住脚步,用劲掐了掐连祎,连祎这才停下。

    可玉蹬着腿挣扎道:“快、快放我下来!”

    连祎放下可玉,明月则蹙眉质问他:“怎么是你?!”

    连祎喘着气,他试着平复气息,却也认真地问道:“我来是为了最后问你一次……”

    风乍起,吹皱半池冬水。

    “……明月,你要不要跟我走?”

    鬼使神差地,他喊了她的名字。

    跟他走,就是要离开洛阳。

    明月的眉头舒了几分,整颗心沉了一下,忽然使她怔忡着不知所以。他今日冒险而来,难道就是为了她那虚无缥缈,举棋不定的答案?

    她抬头望着树影下的连祎,他那想得到回答的双眼清澈若水,有微光洒落的下巴上还沾着几粒尘土,仿似风雨兼程。

    明月那双黑洞洞的瞳仁则与连祎在遥远的那个夜晚里看到的如出一辙,清亮深邃,向往着自由与生机。她就是明月化的,在连祎心上浮光掠影。

    “我带你走。”他说。

    明月避开他的眼睛支吾着:“可走又能去哪,只凭你么……我……”

    连祎咬破了唇角,真诚得似乎用魂灵与她对话:“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你留在皇城,留在旧府,究竟有何意义?”

    明月回眸又看了看可玉,可玉仍是那句话:“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元明月始终飘忽不定,连祎抓住她的双肩,告诉这个混沌的她:“你想活,我知道的。元明月,你想活。”

    是,她要活的,她要活下去的,连祎赤裸裸地告诉她答案。

    明月望着他,抖着唇道:“连祎……”

    尔朱兆有一年之久没有回到洛阳了。一提到洛阳,他就不自觉地想到那个女人——元明月。他与洛阳阔别多久,就与元明月相别了多久。

    然而他此次进京不是并不是勤王,而是来杀王。

    仲父已死,他要做的就是尔朱氏第一人,甚至比仲父还要恢宏。入洛擒拿皇帝,只是他的第一步。朝中那些将领和兵力都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尔朱兆站在宫城外,一声令下,这座纸壳似的皇宫便尽在他手。

    宣光殿内,尔朱英娥身穿皇后的素衣,手里还摇着太子的摇篮,轻轻哼着曲儿。尔朱兆带兵昂首踏入了宣光殿,像一只骄傲的雄虎。

    尔朱英娥似乎早知有这么一刻,她弯弯唇角,假装坚强地应对道:“吐末儿哥哥,别来无恙。”

    尔朱兆并不和她说废话,他冷冷道:“英娥,我来只为了一件事。”

    尔朱兆抽出长刀,刀尖指向了太子的摇篮:“他得死。”

    不等皇后回答,尔朱兆一刀就要刺向襁褓中的孩子,尔朱英娥眼疾手快,立马挡在了孩子前面。

    尔朱兆动作一停,尔朱英娥哭诉道:“哥哥!……这孩子、这孩子才两个月啊!我不做皇后,孩子也可以不做太子,只求哥哥给高抬贵手……”

    尔朱兆冷静道:“英娥,你太天真了。这孩子姓元,不能留。”

    尔朱英娥悲极而笑,画了个虚无的大饼:“哥哥!你留孩子一命!他日太子继承大统,倒时你便只在一人之下!”

    尔朱兆嗤笑一声:“英娥,你以为我这么蠢?我不动你,我只要这孩子的命。”

    尔朱英娥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哥!我求你了!”

    见她迟迟不让,尔朱兆微眯双眼,手腕一旋,长刀便扎入了尔朱英娥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尔朱英娥吃痛,却仍然坚固地挡在太子的床前,绝不让开:“……哥哥。”

    尔朱兆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将尔朱英娥一把提开,不耐烦地说:“英娥,我不想杀你,你不要不识相。”

    尔朱英娥被他重重地甩在一旁,即使全身都痛,尔朱英娥仍然要锲而不舍地爬起来保护孩子。她刚撑起身子,尔朱兆那明晃晃的长刀一闪,在她眼前,以迅疾之势插入了襁褓。

    “不要!!!”

    血,染红了摇床,从褥子的边角滴落。

    “啊啊啊啊——”

    尔朱兆冰冷地收回长刀,尔朱英娥嚎啕着扑向孩子,双手往摇篮一探,沾染了满手鲜血。

    “呃啊啊啊——哇啊——”

    又一桩事了了,尔朱兆留了尔朱英娥一条命,这是他对仲父最后的尊重。

    尔朱英娥悲恸地呼号着,尔朱兆冷哼一声,带兵离开了宣光殿,只剩尔朱英娥孤独地伴着孩子的尸身,沉入无边的痛苦与溃散中。

    尔朱兆刚踏出宣光殿,传令的亲兵便俯首报告道:

    “王爷,已经抓到长乐王了,就在云龙门。”

    他们又将元子攸唤作长乐王,在尔朱氏的眼中,他已是连皇帝都不算了。

    尔朱兆用肘处的战袍缓缓擦拭着染血的金刀,冷声道:“好,押到永宁寺。”

    此刻,明月三人在深宫里东躲西藏,掩人耳目,往往要由连祎先探了路,明月和可玉才能放心行走。幸亏元明月对宫中布局十分熟悉,她脑子里设想了许多条路,只是要一个个尝试。

    攻入皇宫的主力应该都在前殿,因此皇宫深处的胡兵并不多。元明月跟着连祎爬窗钻洞,洁净的脸蛋和衣裳都变得灰扑扑的,就像在阴暗处求生的老鼠。

    最可气的是,明月刚从洞里爬出来,正巧碰上两个胡兵在石道上斩杀那些逃跑的内侍。连祎的脸抽了抽,小声喝道:“刚才就想让你别出来,谁知道你手脚这么快!”

    胡兵正巧看到明月和连祎,他们步子一踏,那长刀便毫不讲理地挥了来,连祎迅速地拔出匕首格挡,一呼一吸间,三人便缠斗起来。

    可玉慢吞吞的,这才要爬出来,明月顾不得别的,赶忙将可玉往下踩了踩,告诫道:“别出来!”

    尽管连祎身手极好,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甲兵,连祎也战得吃力。连祎踢开他们手上的佩刀,用尽了力气才压制住二人。他臂腿一弯,用躯体将二人锁在了隐秘的角落。

    此刻,三个男人互相钳制,谁也动弹不得。连祎看了看明月,额上垂了豆大的汗珠。

    那一刹,明月似乎有了主意,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环首刀紧紧握在手中,一步步地走到那两个甲兵跟前。

    连祎讶然:“明月……”

    元明月咬紧牙关,在心里唱了句力拔山兮气盖世。她的人生处处都在轮回,一年过去,却仍在逃离皇宫。

    那冰冷的刀往人胸膛一刺,热血洒了她一鼻尖。

    连祎反应极快,趁一人缓缓倒下,他翻身划了另一人的喉咙,接着一脚踏去,又跺碎了那人的胸骨。

    这是明月第一次杀人,她一哆嗦,那有些重量的长刀便脱了手,咣当一声砸回了地面上。

    原来在这世间不想死就要杀别人。

    连祎拉着她:“别发呆了!快走!——可玉,快出来!”

    可玉吃力地从地洞里爬出来,明月擦了擦鼻尖的血,迈开双腿,继续随着连祎逃离这无情的巍峨宫殿。

    永宁寺是胡太后所建的豪华佛塔,极土木之美,专供皇帝和太后礼佛之处。皇帝被囚于佛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这泥胎金像磕过几百回头,却也从未见过神明显灵。

    尔朱兆忍了太久了,无论是对尔朱荣,还是对这朝廷。即便尔朱氏手可遮天,他从来都觉得不够。

    那只是尔朱一族,不是他尔朱兆。

    作为一个战胜者,尔朱兆失去理智,他觉得要狠狠地践踏宗室才能让仲父在天之灵瞧见他尔朱兆的狠戾雄心。于是从宫中妃嫔到寺中尼姑,他皆放纵麾下的一众兵将侮辱发泄。

    入夜后,尔朱兆又擦着自己的那把环首刀,这把刀跟他多年,似乎已斩了万人首级。有下属轻敲房门,他道:“进来。”

    那裨将一把将那美人推入房中:“快进去!”

    尔朱兆一抬眸,只见那裨将笑道:“王爷,漫漫长夜,属下给您送人来,你瞧——”

    裨将把美人推到尔朱兆跟前,又道:“和县主娘娘像么?”

    那美人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和那脸廓的确和明月相像,只不过因为比明月小了几岁,所以更加青涩,像个少女时期的元明月。

    尔朱兆眼皮一挑,那裨将便已佻笑着退了出去。

    少女的眼底紧张又恐惧,像是全身都被麻痹。尔朱兆捏起她的脸,又仔细看了看,像,真像。只是神态不像,身形不像,元明月要更高挑一点,也更疯狂冰冷,无情决绝,有时又蠢一点,不会这样眼含泪水。

    不是百分百的像也没有关系,尔朱兆会当作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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