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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烛,野兽

    明月正崩溃地锤打着城门,胡兵又步步朝她逼近。连祎疾步追去,用手中抢来的环首刀翻身劈下,他孤身一人,四面楚歌。

    “呜!!”

    连祎挨了重重一拳,他眦目握紧了手中刀,倾力挡下四面而来的风刀霜箭。

    往常一个人,一壶酒,逍遥自在,浪迹天涯,也不知道明日要去往何处,连祎也同样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这样壮怀激烈。

    他身无片甲,落得满身的血污和灰尘,鬓角的碎发跟着跑了出来,和着鲜血黏在他的颊边。连祎身手虽好,杀过人,打过架,可他到底没有上过沙场,没有与乱军鏖战过。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紧咬牙关,就站在元明月身前,谁也靠近不了她。这次轮到他在心里唱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然而连祎并不觉得自己是项羽——因为他不是霸王。

    明月绝望地跪在紧闭的城门边,然而倒映在她眼中的连祎却不知疲倦似的求生,倾尽一身力气去战斗。

    他喊道:“站起来!明月!站起来!!”

    他没有放弃,他还没有放弃……

    明月的心被敲了一锤,像在混沌之中被忽然唤醒。

    那是连祎吗?他好像在燃烧。

    连祎将环首刀插入胡兵的胸膛,猩红的血蜿蜒到环首刀尖,像珍珠般一滴滴落下,静静地被尘土喝干。血色拂面而来,明月眼珠发涩,她瞧见连祎身后一道刀光袭来,又生生斩在他的背上。

    “连祎!”

    连祎闷哼一声,旋身劈了回去,又如鹰隼振翅,翻筋斗踢了几脚,抢起另一把环首刀,慷慨激昂地挺立于城门前。

    他手握双刀,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呀啊啊啊——”

    连祎挥着双刀,像只半人半兽的怪物,明月缓缓站起身来,却不知如何是好。

    当最后一个胡兵被连祎劈倒时,连祎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只好勉强用长刀支撑着身体。他喉头有些发腥,连祎咳嗽两声,吐了一口血水。

    明月踉跄着扶起连祎:“连祎!你怎么样!”

    连祎急促地喘息,看着她笑了笑,又变回了那个不羁自由的他,只不过,遍体鳞伤。

    明月伸出手拭去他颊侧的血迹,戚戚然地望着他。而连祎呢,仍然目光如水,满目星辰,从未放弃过任何活下去的期许。

    连祎吸吸鼻子,柔柔地笑着说:“南郭门关了,我们就去东郭,如果东郭也关了……我就去找条绳子来,咱们爬也要从城墙上爬下去……”

    毫无预兆地,明月的眼角流了滴泪,半张着嘴,却哑然失声。

    这叫什么,向死而生。

    以前所有人都劝她活,但她总不知怎么能活。那像一个虚无的定义,宫变,流血,她什么也做不了,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像挣扎在泥潭。她瞧着伤痕累累的连祎,像瞧着一颗启明星,满身血污、脏兮兮的、长明不减独自燃烧的星。

    “别哭啊,我说过带你走就一定……”

    连祎的话只说了一半便突然哽在了喉头,他的笑还凝在脸上,一支羽箭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的胸口。

    明月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是冲天两声箭鸣,疾箭破空而来,在元明月的眼前连连刺穿了连祎的胸膛。

    连祎再也攥不住长刀,他刚刚脱手,长箭又射穿了他的肩与腹。他歪歪扭扭,倒下时仍直直望着明月,像要将她刻在眼中。

    “……连祎?”她声音发抖。

    随着倒下的连祎,明月也跪倒在地,她眼睁睁地看着连祎身后漫出汩汩鲜血,缓缓地聚集成了一片小池塘。明月失措地捂着他胸口的血洞,恳求着: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流了!不要流了……不要!!不要……”

    连祎的喉咙中冲出一大口鲜血,被他吭哧一声喷了出来,染红了嘴唇和下巴,这下子真是唇红齿白地好看。

    连祎颤抖着抬起手蹭了蹭明月的脸,他还是那样烂漫又温柔地笑着:“……你是在……为我哭吗?”

    他这样一说,明月哭得更凶了,连祎的眼也红了:“对不……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了……”

    他奋力睁着眼,纤长的睫毛微颤。

    “……你会……记得我吗?”

    元明月觉得这话耳熟。那晚,在佛前,连祎第一次问她:

    ——“如果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此刻明月疯狂地点头,泪水都流在了连祎的手心。

    手心,手心,他手心的圆圈刺青滚烫如烙铁。

    他终为元魏而死,他还是贯彻了这个使命。

    得到她的答案后,连祎释然许多,这一去,也不算遗憾了。他望向夜空中的星,有一颗亮得耀眼,卯足了劲闪烁。他用尽力气说道:

    “父亲,我回来了……”

    语罢,他眼神中不再有光,倏忽空洞如深窟,再也不见那漫天星辰,再也不令人如沐春风。明月捉住他滑落的手,紧紧捏着,呼喊道:“不要!不要!!”

    他不再燃烧了,他这颗烛芯,终究灰飞烟灭。

    元明月心想,自己可真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去死的总不是她呢。

    明月的双眼哭得模糊,她抬头望向前方的御道。尔朱兆横刀立马,挽了一架乌木泰阿弓,正冷眼旁观。

    他没有披甲,只穿了件貂领皮衣。远处的国舅府仍在燃烧,浓烟烈火,将战马上的尔朱兆映得像个自八热地狱而来的鬼魅。

    明月没有理他,旁若无人地伏在连祎身畔放声哭了起来,抖得不受控制。上次这么哭还是侯民死的时候,她浑身无力,不知不觉地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像只胎儿那样脆弱。

    仆兰挈策马行至尔朱兆身侧,以请示道:“王爷。”

    尔朱兆启唇道:“带她走。”

    “是。”

    仆兰挈一抬手,左右亲兵皆得令上前,生生地将她从连祎身侧拖离。可玉几近昏厥,六神无主地瘫在地上。与明月相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像件物品似的被甲兵从城垣下安静挪走。

    不出意外,明月被送到了永宁寺。与皇帝不同,元子攸被锁在了阴冷囚房,而元明月则被送到了温暖居室。

    她抱着可玉痛哭,眼泪染透了可玉衣襟。明月有着前所未有的负罪感,她觉得,连祎是为她而死,因她而死。

    她算个什么呢?

    罪人,寡妇;扫把星,倒霉蛋。

    不仅连祎魂归故里,她宛如大梦初醒,这梦也跟着碎了。

    尔朱兆蓦地推门进来,他看了看相拥而泣的主仆二人,对可玉吩咐道:“你下去。”

    可玉擦了擦眼泪,走时还不忘行礼:“奴婢告退。”

    没了可玉,明月继续坐着无声流泪,她什么也不说,直到尔朱兆率先开口问她:“他值得你这样哭?”

    明月不言不语,尔朱兆接着严声质问道:“他杀了仲父。我杀他有什么错?”

    明月颤声道:“没有,你没有错。”

    她目光游移,对上了尔朱兆鹰一样的双眸,她肿着眼,声音嘶哑地问他:“……那些杀手是从我府中走出去的,也是我献给陛下的,我才是你该杀的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一年多未见,明月仍旧冰冷又绝望的眼神使尔朱兆极度不忿。

    “很简单,”尔朱兆俯身凑到她眼前,一字一词地告诉她,让她听个清楚,“我叫谁死谁就死,想让谁活谁就活。”

    明月双眼无神,幽幽问道:“尔朱兆,你行行好,你放过我,行吗?”

    “放了你,债由谁还?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女人么?得了好处就翻脸,你怎么这么狡猾?”尔朱兆抽了抽嘴角。

    元明月倔强地看他,不发一言。尔朱兆捏起她的下颌,霸道地在她耳边布告:

    “元明月,朝野皆知,你是我的人。”

    明月静静地瞪着他,尔朱兆以前就看惯了她这模样,他不与元明月辩论,只是松开手浅声问道:“累了吧?早些休息。”

    说罢,他退出房外,当屋门合上的那一刹那,红桌上的紫砂壶便被元明月丢了过去,狠狠砸到了屋门正中。

    明月趴在桌子上消化疼痛,不久后可玉则回到了屋里,她看着明月的悲恸模样,一时间难以启齿。可玉吞了口唾沫,说道:“娘子……范阳王和襄城公主……都死了……”

    明月抬头,失神了良久才说:“仆兰挈告诉你的?”

    可玉惭愧地点点头。

    原来元诲没有食言而肥,他只是死了。他不是没有来,而是来不了。明月的每一寸呼吸都扯着心房,痛不欲生。

    他们都死了,可为何她还活着。

    明月心如死灰,抬眼看了看墙柱,那一刻,她心中有一根弦猝然崩断。霎那间,元明月起身奋力朝墙柱撞去,可玉骇然,赶忙死死地抱住她。

    “娘子!不要!!可玉求你了!!娘子!”

    可玉唤道:“娘子!你走了可玉怎么办!!娘子!!”

    明月瘫软下去,是啊,她死了,可玉怎么办呢?可玉啜泣道:“连祎到最后都没有放弃,娘子,我们活下去好吗……”

    这世间好奇怪,把活着的人往死里逼,又劝想死的人好好活着,于是所有人都半死不活。

    之后,元明月一步都没有迈出门过,除了送饭的甲兵,没有其他人敢靠近这间屋子。尔朱兆一桩心愿已了,又接着去忙着清扫宗室,日日抓人杀人,血洗皇城,明月只得苟延残喘,束手无策。

    明月知道此处无人敢动她,她又多日未见日头,悲痛之后心也乏了,于是披上裘衣闯出门去,瞧瞧白日晴空。

    她刚走到中庭,正巧看见尔朱兆擦着金刀,数十甲兵执枪矗立,地下则五花大绑着一个死人,应是他刚杀的。

    明月眯眼一瞧,是元徽。

    明月呼吸一窒,退着步子要走,不料被尔朱兆抓了个正着:“县主留步。”

    尔朱兆由远及近,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怎么脸色这样差?难道是他们怠慢于你?”

    明月听了想笑:“王爷是缺心眼,还是真与我说笑?”

    尔朱兆冷哼一声:“笑?我希望你见见他再笑。”

    尔朱兆手臂一挥,左右亲兵远远地拖来一个无比熟悉的男人。男人干咳两声,昂头看到了明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明月,明月!”

    这人化成灰元明月都认得他。这是元明月那血浓于水的三哥。

    元宝炬看见尔朱兆和元明月的那一刻就明白许多。和母亲一样,他的好妹妹也惹了个男人。尔朱兆纵横四海又如何,不还是爱这温柔乡。元宝炬不知从哪里来了底气。

    尔朱兆故意问她:“瞧瞧,认得么?”

    明月点头:“认得。”

    “明月!明月!我是你哥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快,你求求王爷,你求求他……”元宝炬口齿不清地苦苦哀求道。

    尔朱兆笑了笑,像玩弄猎物的猫:“听见没,你哥哥叫你求我呢。”

    尔朱兆静静地等着明月作出反应,她会破口大骂,会放声大哭,还是会跪地讨饶,尔朱兆凝视着她。元宝炬则不懈地低声恳求道:“明月……明月,我是你哥哥,你忍心让我死吗?明月!”

    出乎意料,又如意料之中,元明月一言不发,如旧无趣又无情。尔朱兆觉得自己像闹了个笑话给她看,他胸中微愠,挥一挥手,叫亲兵拖走了元宝炬。

    元宝炬仍高喊着:“明月!明月——你救救我!你救我——明月——”

    尔朱兆在她耳边问:“你恨他吗?你要是恨他,我现在就能要他死,怎么死都行。”

    元明月冷冷地看了看尔朱兆,只吐出了两个字:“野兽。”

    尔朱兆觉得好笑,他嗤笑一声,说道:“野兽再如何凶狠,尚存在一丝怜悯,我没有怜悯,所以我不是野兽。”

    “王爷,寇弥求见。”裨将恭敬道。

    “好。”

    尔朱兆将环首刀收入匣中,最后勾唇讥笑着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明月。万事不由人做主,她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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