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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约定

    元明月虽在宫中,却过的都是苦日子。她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兄长,茫茫天地亦没有人认得她。

    所幸她仍在籍,还能拿些份银,但经此浩劫也少得可怜。然而,她却会收到元修的救济,时不时会有人给元明月送些银两和食材,她几次推诿,那小厮却丢下便跑了。她不想用,所以仍旧清贫。

    这天她正要去中宫,路上远远地她便瞧见那个如玉山立,如朝霞举的熟悉身影。元明月心下一凛,慌忙逃走。

    ——元修。

    元明月不要见,她不要见。

    元明月急忙遁入小路,到处觅地躲藏,像一头小兽。她一路逃到明光殿,又瞧见了石道上把玩翠鸟的元娑罗。

    元娑罗华服加身,满头簪珠,完全是个骄傲的、公主的模样。

    元明月再藏,再避,一时间她像只老鼠,见了人就要四处奔逃。

    元娑罗眼力极好,她高声问道:“站住!哪个奴才,见到公主还不见礼?”

    元明月别无他法,只得乖乖从墙后现身,低头行了一礼:“公主……”

    元娑罗可是记得这张脸,她意外道:“哎呦!元明月!你居然还活着呀!”

    明月一身粗布衣裳,唯唯诺诺站在元娑罗跟前,不像同宗的姐妹,反而像个洗衣的卑贱婢子。

    明月说:“是,我命硬。”

    元娑罗这才想起来:“哦——我听皇后说过来着,说你天天去找她,果然攀附上了尔朱兆大将军,就要大摇大摆去跟皇后神气了?”

    元娑罗绕着元明月打量一圈,不屑道:“看你这寒酸模样,大将军对你也不怎么样,只不过是给人当侍妾,自荐枕席,还好意思得意?”

    “我没有。而且尔朱兆……将军,已经离开洛阳了。”

    “这么说,他不要你了。也是,你这样的女人又不讨人喜欢。”元娑罗对去年元明月发疯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样狰狞的女人,任谁瞧了都厌恶。

    “起开,挡着路了!”元娑罗走到明月跟前尖声斥道。

    元明月不想和她再纠缠,只得侧身让出路来。元娑罗仍把玩着金丝笼中的翠鸟,高傲地从明月身前经过,还踩了元明月的绣鞋。

    元明月木木的,也不与她计较。

    今日元明月又一无所得,她如幽魂一般经过西游园时,凌云台上忽然有熟悉的声音唤她:

    “元明月!”

    元明月抬头,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得出看得出,是元子攸的声音和身形。

    元子攸站在台上摆手:“上来!”

    元明月无法抗旨,只能登台。元子攸仍旧一个人,身侧连个随从宫女都没有。他褪去华服,只着素雅的青衫广袖,站在凌云台上飘飘然,颇有魏晋风骨,像个谪仙。

    元明月问:“陛下不去中宫也不去后宫,怎么总来西游园?连个宫女随从都没有。”

    元子攸笑笑,望向天边薄雾:“我说了么,这里安静,别处都太吵。那些宫女内侍,也多是尔朱家的眼线,估计这会底下园子里还有眼睛盯着我呢。”

    元明月闻言便急忙往下瞧,夜色微茫,修竹松柏寂静幽深,哪瞧得见人影。元子攸连忙拉她:“别看!”

    元明月说:“他们既然盯着你,岂不连我也瞧见了?”

    元子攸轻笑道:“你算老几,瞧见就瞧见吧,而且,你可是尔朱兆的人。”

    “尔朱的名头可真好用。”

    比元氏还响亮几分呢,元明月心想。

    元子攸好奇道:“那你是怎么跟了尔朱兆?元颢进宫,我以为你早就……”

    “意外吗?我竟然活到了现在。”元明月说。

    “意外,你处处都令人意外。但是你要知道,有多少宫人和宗卿没能离洛,或被杀,或被俘,要么倒戈元颢,到了最后,仍旧凄惨。”元子攸知道元明月身世可怜,但是如此残酷动荡的朝局,又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

    “也就是说,我合该被背弃。微不足道,就乖乖做蝼蚁。”元明月望向元子攸,眸光黯淡。

    “那你说该当如何?”元子攸反问她,“我做皇帝都能被人左右,我又该当如何?”

    元明月沉默了,她回答不了。元明月伏在栏杆上,微风拂过她的碎发和衣袂,洛阳城尽收眼底。元明月与这繁华的洛阳城格格不入。

    半晌,她才颤声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元子攸听出她心情波澜万丈,话锋一转问她:“你曾经不是总闹着要出宫?怎么好不容易回了洛阳,又要往这个笼子里钻?”

    元明月仍旧闷声道:“我来找我的玉牌,等找着了玉牌,我再也不会进宫了,谁做皇帝,谁揽大权,我都管不着。”

    “……什么玉牌?”

    元明月转头看他,眸光犀明,满是祈求:“侯民送的,去年襄城公主抢了去,转头又送给了皇后。自从回到宫中,我日日求见皇后,她始终不见我,理都不理……对了,陛下是她丈夫,能帮我讨一讨吗?”

    元子攸第一次见元明月这种表情,她曾经桀骜乖张,谁都不怕来着。

    “……去年你被皇后禁足,是因为这个吗?那时她们将你描绘得十分可怕,我还以为你疯了。”

    去年那场夜宴后,皇后和小妹纷纷向他告状,说元明月怎么不知好歹,怎么以下犯上,怎么目中无人,怎么撒野耍浑,仿佛她十恶不赦,仿佛她其罪无穷。

    “嗯,我早就该疯了。”元明月疲惫道。

    元子攸问她:“那是什么样的玉牌?过了那么久,恐怕丢都丢了。”

    元明月说:“玉是羊脂白玉,最重要的是,上面有一行小诗: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这句话像一扇阀门,使有些记忆蓦然浮现在元子攸的脑海中。

    今年仲春时节,他无意间经过一片花圃,山茶花开得娇艳欲滴,一块白玉就静静地躺在红艳艳的花冠上,刺眼得难以忽视。元子攸伸手一拾,发现是块琢磨清透的好玉,也必然是贵族之物。

    他再定睛,细细一瞧,上面还刻了缱绻诗文。

    诚然,这玉是真的“置彼周行”了。嗟我怀人,嗟我怀人……究竟是谁在思念谁,是谁又将玉弃在大路旁?

    元子攸将这玉一直带着,他无人可以思念,亦无人会思念他。

    原来,这是元明月的。

    侯民虽然早逝,但元子攸却会艳羡他,至少有人一直惦念他。若哪天元子攸驾崩,不知道还有谁会想起他,会为他哭呢。

    元子攸发呆了许久,直到元明月将他重新唤醒在凌云台:“陛下?”

    元子攸这才回神:“原来那玉是你的……”

    “嗯?”元明月觉得他说话没头没尾。

    元子攸说:“你等着……明天,明天亥时,我们还在凌云台见。”

    子夜,两人别时,元明月又回身问他:“我会来的,陛下守约吗?”

    她好怕别人与她约定。

    因为每一次约定都成了她心上的一道疤,如果再遭背弃,她会很痛很痛。

    元子攸说:“我当然会来。我说过么,皇帝金口玉言。”

    元明月再次深信不疑,即使他是元子攸。

    “好。”

    于是元明月在阁中巴巴地等了一整天。

    直到亥时将至,她满心欢喜地登台。若拿了玉,她明天就走,与这无情的显阳太极殿自此永别。

    她走到凌云台上,左右找了许久也不见元子攸的踪影,明月只安慰自己,是她来早了。薄帷鉴明月,她独坐孤台,心中翻覆,时不时望向玉阶,期盼着那个清贵身影。

    龙门那年,元明月还在莲花窟前咬了他,究竟因为什么,她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自己讨厌了元子攸好多年。

    元明月等来等去,凌云台上始终只有她孤孤寂寂一个人。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仿佛过了千百年那样漫长,漫长到沧海桑田一样。

    凉风拂过她的面孔,明月的脸上竟爬了清泪。她冷得如坠冰窟,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慢慢地,她扶着玉槛无力地蹲下身去,不再压抑地放声哭了起来。

    都是骗子。

    他们的承诺俱都轻如鸿毛。

    她是这世上最不被需要的,不被记起的人。

    小的时候,元明月被监寺罚到佛坛扫灰,每当她做完,天都黑透了,饭缸里的米总是一粒也不剩下。但明月从没担心过饿肚子,因为二哥总会给她留一碗饭。

    有一次,二哥在佛像后跟她招手,明月扫把一扔,二哥就把她拉到了香案下面。澄黄的莲花绒布一垂,两个人就这样藏在里头,谁也瞧不见。

    二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里头包了半块金银牡丹糕。明月那时还扎着羊角辫,她两眼放光,讶然问他:“牡丹糕!哪儿来的?”

    小元宝晖做了个嘘声,说:“来上香的贵人赏的!给,这是你的。”

    元明月迫不及待地拿起塞到嘴里,吃得脸颊也鼓鼓的,这时她才想起问:“哥哥,那你们都吃了吗?”

    “吃了!我们当然都吃了!宝炬说,这半块给你。”元宝晖说。

    最后元明月食之有味地吃完半块牡丹糕,连嘴角和手指上的碎屑都舔得干干净净。

    后来元明月才知道,这牡丹糕是三哥从供桌上偷的,而且只偷了这么一块,三个哥哥分食了半块,剩下的半块,给了小妹。

    凌云台上,薄云遮月,快子时了。

    元明月擦干眼泪,落寞地走下凌云台,一步一步,敲着她的心尖,那玉阶忽然竟那样长。

    她在冷风里又是干等,又是痛哭,等她回到小院里,元明月都觉得肚子饿了。

    她坐在窗边许久,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可玉看了就心惊,出去的时候人还是春风满面的,怎么回来时竟红了双眼。

    可玉试探她:“娘子……?”

    明月望着天边,淡淡地说:“可玉,我饿了。”

    尽管可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总知道她的职责是照顾好元明月。

    可玉慌忙应道:“……哎!我、我去给娘子煮醪糟吃。”

    可玉刚要出门,门口便堵了一个人。可玉抬头一瞧,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陛……陛、陛下!”

    明月循声看去,元子攸孤零零站在门外,手里还紧紧攥着块白玉。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从容中隐约还有些浅薄的赤诚,元明月仿佛觉得不真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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