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是个四十多岁的圆滑的中年男人，但此刻他的脑门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十一月过，办公室里温度也正常，喻宵宁撑着脑袋看他，重复一遍：“杜总，你不说我肯定会走的，到时候……”

    杜总看她，好半晌才开口：“喻小姐，好商量嘛，我们也就一个小公司，经不起折腾。”

    这话说得像是喻宵宁一手遮天能给他把公司弄倒闭一样。

    喻宵宁站起来：“杜总，辞职报告我已经交了，一个月之后我就走。”

    杜总叹了口气说：“喻小姐，您要是觉得上班累，先休几天假也可以的，带薪休。”

    这条件放得挺宽，喻宵宁不心动都不可能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她还是懂，她自己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既没有为公司做出过卓越贡献，又没有践行公司口号，把公司当自己家，根本不值得这么好的待遇，但她有利用价值。

    “你不说，那我猜猜？”

    “阳序？”喻宵宁往后退一步，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

    杜总看着她，表情有点变化，迟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学着何晋谈生意的模样，往后靠在椅子上接着问：“在华江开分公司，还搞得这么快，也是阳序的意思？”

    杜总接着点头，怪不得那么突然，就要她调回华江。

    喻宵宁想了想，她没有查过也没那个能力查到阳序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和向沉不对付。

    “不止阳序一个人？”她想起杜总摇了头。

    杜总摇头，说：“只有他一个人。”

    看来不是了，还有别人。

    喻宵宁笑笑，往办公室外走：“杜总放心，您就当今天我没交过辞职报告，也不要告诉阳序他们。”

    喻宵宁交了辞职报告，被三个领导轮番劝着留下来这件事早就传遍整个公司。

    徐晓拿着手机给她看，八卦群里已经延伸出来好几个版本，最离谱的那个版本说三个领导都喜欢喻宵宁。

    “你们总监不是已经结婚了？”徐晓问她，喻宵宁被各种离谱的传闻逗笑。

    “是啊，好惨噢。”

    喻宵宁把最后一笔钱打回何晋账上之后在银行门口接到了谢伟的电话。

    “小宁，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喻宵宁听谢伟声音有点焦急，应了下来。

    谢伟把地址发给她，她却犹豫着不敢过去了。

    不是向沉家，但也是向沉的房子，是她和父母一起住了好几年的那套房子。

    她站在路边打车，出租车停在她跟前，门都拉开了她却犹豫，司机叫她：“美女，走不走啊？”

    喻宵宁还是上了车，自从离开后她再也没往那边去过，那片街区对她来说太过熟悉，连一棵树都仿佛能透过其看到几年前的模样，而她又没有勇气去看从前。

    到的时候已经六点过，她提前了一会儿下班去银行柜台转账，出来就赶上晚高峰，在路上堵了好久。

    在车上还接到了谢伟的微信，问她到哪儿了。

    喻宵宁问他：“发生什么了？”

    是不是向沉记起来了，可他前不久才说过医生说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小。

    喻宵宁站在楼下不敢上楼，从前向沉停车的那棵树还是那样挺拔茂盛，没什么变化，树下甚至又停着向沉的车。

    她站在车前沉默很久，久到再看时间已经七点过，晚风吹得她有点冷，最终还是选择了上楼。

    电梯里有一对情侣，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喻宵宁进去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靠着。电梯擦得发亮，能看见点倒影，女生正仰着头笑着向男生撒娇。

    喻宵宁想起来从前的好多时刻她也曾那样跟向沉撒娇，真要命。电梯停下来，她走出去。

    电梯口对着的消防通道门半开着，谢伟坐在那边抽烟。

    喻宵宁越发不能闻烟味了，她站在门外看他，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你走之后，我们把你们俩的所有东西都放到这边来了。”谢伟熄掉烟，声音有点哑。

    随便他们怎么放，这是向沉的房子。

    “他怎么找过来了？”

    “杨骏接穗穗走的时候忘了把钥匙给何晋，寄回来被小沉看到了。”

    在重新遇到喻宵宁之前，他从来没怀疑过他们骗他。但遇到喻宵宁的那个晚上，大家都手忙脚乱，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家都合着伙瞒他，他只是不说，一开始的时候也不在意那些过去。等到开始在意了，自然就会上心注意每一件事情。

    “这房子里，有些什么？”楼道里只有他俩，沉默得很，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向沉从拐角走过来，看她：“来了？”

    喻宵宁不再问，谢伟也打算下楼了，她和向沉一起进了家门。

    三年没见，这套房子和她走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很多东西，与她相关的、与他们俩相关的，全在这套房子里。大概是找了阿姨在定期做清洁，屋里也很干净。

    茶几上放着向沉曾经摆在办公室的那张他俩的合照，喻宵宁站在灯下，看着向沉坐回沙发上，问她：“晚饭吃了吗？”

    喻宵宁摇摇头，向沉就拿手机打电话让人送晚饭来，还问她有什么忌口。

    “过来坐吧。”他打完电话拍拍沙发，又说：“我都忘了，但是我找到证据了。”

    喻宵宁觉得挺难过的，向沉跟她说，你不告诉，但是我找到证据了。

    她跟扎根了似的，定在原地不动，问他：“你找到什么了？”

    向沉指了指桌上的相框，又说：“这还不够吗？”

    对他而言，那个相框已经足够证明一切了，他们合着伙在骗他。

    喻宵宁笑了笑，问他：“向沉，你为什么就抓着我不放啊？你把楚楚放哪儿？”

    没有人争得过一个死人。

    向沉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真的有楚楚吗？”

    她也知道破绽很多，但是她不可能再回向沉身边，只能用楚楚来压他。

    “你们那会儿已经要结婚了，向沉。你不记得她，并不代表她不存在。”

    可这个人确实不存在，她口不择言地说：“向沉，你一直找我是因为喜欢我吗？还是为了证明你并不是一片空白，就像这个相框一样，我也不过是证明这件事的证据而已？”

    “因为楚楚已经去世，你也不记得她，找不出任何关于她的证据，只能打主意在我身上，让我变成证据。”

    “我也有证据，我只喜欢钱，我拿了何晋五百万，他们说我为了钱接近你这全都是真的。”

    “楚楚死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她死了，我才能接着回来骗你，不过不巧，你出车祸了。”

    “噢对了，他们有没有说过，你出车祸也是因为我啊？”

    “本来想为了钱留在你身边的，反正你那么多钱，也不用我照顾，只要陪着你就行了。”

    “不过你那会儿躺在病床上……”喻宵宁一口气说到这儿，突然顿住，她的眼泪要落下来了，她想象出来向沉躺在重症病房的痛苦模样，实在难以接受，也难以说出嘲讽的话去碾压他的痛苦。

    向沉倒是很坦然，问她：“然后呢？”

    喻宵宁深吸一口气，仰头眨眨眼，眼泪还是落下来，她装作不在意地擦掉眼泪继续说：“你躺在病床上，谁知道你能活到哪天啊？我没名没份的，就算陪在你身边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她垂眸看向向沉，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似乎想递给她。

    “向沉，你要是愿意给我一千万，我也能留下来。”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向沉不能不在意。

    但他也只是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喻宵宁手在发抖，她把手插进兜里，紧紧拽着衣服布料，笑了笑：“不是很划算？”

    向沉不说话了，定定地看她一会儿，喻宵宁也强撑着配合他，一动不动看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如她所想地配合到了这个场景，总之向沉最终笑了。

    他说：“很划算。”

    喻宵宁知道他被那些话惹得不开心了，但是她还接着说：“那尽快把钱转给我吧，我就不走了。”

    她咬咬牙，坐到向沉身边去，抓着他的衬衣衣领朝他唇上吻过去。

    向沉躲开了，他手按在她肩上，看着喻宵宁，眉头都皱起来了，似乎很不理解她的行为。

    喻宵宁趁热打铁：“怎么？喜欢楚楚那款？我也能学。”她思考楚楚应该是个什么类型，还没想出来。

    向沉却突然松开了她，站起来：“行了。”

    喻宵宁看他站起来，径直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又回头跟她说：“等会儿再走吧，晚饭快到了。”

    他轻轻关了门。

    喻宵宁终于泄了劲儿，她靠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相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哭声也从小声呜咽逐渐变成嚎啕大哭。

    怎么会说出那些话，她怎么能一句句都往向沉的伤口上戳，以后真的再也不能见向沉了，她活该的。

    门被敲响，有人在门外喊她：“喻小姐？喻小姐。”

    她哭得头晕，有点站不稳，一步步有点晃地走到门口，那人手里拎着袋子递给她：“向总说，把饭吃了再走。”

    喻宵宁接过来，浑浑噩噩地道了声谢，声音嘶哑，眼睛红肿，也不知道那人听见了没，反正她把门关上了。

    她把饭放在餐桌上，往房间走，灯已经被她关掉，摸着黑进去，她住的那个房间铺着床单，被子也都套了被罩，她懒得管那么多了，倒头躺床上继续哭，最后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