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宁坐在昏暗的客厅，向沉开了门进来，也没开灯。

    他在昏暗的房间摸索着，把保温盒里的饭菜都拿出来。

    “是肺癌。”

    他愣了一下，停了手里的动作，坐到她身边去，想说点什么安慰她。

    “晚期，医生说活不过今年了。”她的声音沙哑，看不见表情，向沉把她扣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我会给阿姨联系医生，交给我，好不好？”

    她没说话也没动，整个人缩在他怀里，闻到点烟味儿。

    下周是复习周，已经没课了，再过一周就开始考试。

    妈妈已经接受这件事了，还劝她也别难过，整个人都变得平静，在喻宵宁的坚持下工作也辞掉了。

    喻宵宁一直没回学校，等考试的时候再回去。

    脚没好这几天她就在家里复习，有时候是妈妈做饭，但大多时候向沉会送饭过来，他忙的时候就会让何晋来。

    妈妈每天在家里待着，偶尔会出去和朋友聚一聚。

    向沉联系了专家会诊，给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说会尽量多给病人一段时间，也尽可能减轻痛苦。

    这些话她没打算和妈妈说，从医院出来之后向沉问她：“就瞒着阿姨吗？”

    她其实也没主意，阳光照在她身上发烫，想起父亲去世后妈妈曾经说她一个人以后处理妈妈的后事会比较难。

    何止是后事难啊，她自嘲地笑笑，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击溃，喻宵宁啊，你太差劲了。

    向沉把她扶上车，今天要把她送回学校了，隔天就要开始考试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阿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瞒着不说她难免会多想。”

    车里空调开着，喻宵宁身上搭着他的外套，她的手在他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半天才剥开：“我没想好。”

    “你相信我，我会陪着你的，好不好？”他这几天一再跟她强调，做出承诺会永远为她兜底，会是她坚实的后盾，可她心里还是竖起高墙，逞强地把他也一并拦在墙外。

    喻宵宁嘴里含着那颗奶糖慢慢化，含糊地“嗯”了一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混沌的脑子里有没有一点清醒的想法。

    向沉没再多说，他虽然能看出来喻宵宁那声“嗯”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敷衍，但说得多了她只会更烦躁。

    到学校门口他把她送进去，不能送上楼，是小羽下来接的。向沉给她备了吃的，也给小羽准备了一份，请她帮忙照顾一下喻宵宁。

    喻宵宁没有和她说，小羽并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来学校，在微信上问她也只说了回家那天从楼梯上滚下去，把脚崴了。

    小羽就只以为她是崴了脚在家养伤，看她心情不怎么好的模样，安慰她：“你小心点，多养几天就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喻宵宁在包里翻钥匙，顺带拿出来一张小票，她把小票捏在手心，拿着钥匙开门。

    她嘴角扬起点弧度跟小羽说：“好啦，我没什么事，快回去复习吧，明天考试了。”

    小羽看着她进了宿舍，才转身走了，还叮嘱她注意，有什么事叫她。

    喻宵宁关了门把东西放在桌上，那张小票落到地上，她又捡起来，是医院的，上面整齐打印着前两天去给妈妈拿的药。

    考完试向沉来接她回去，她收了行李箱，给小羽发了条消息说走了之后就拎着箱子下楼。

    向沉站在宿舍楼外，跟上次一样，她恍惚中发觉四季已经同他经历过了三季，而自己也在这三季中，失去了父亲之后也接到了母亲将要离开的通牒。

    他接过去行李箱，问她：“考得怎么样？”

    喻宵宁半倚在他怀里，也不嫌热，伞撑得高一点，把向沉遮住，她摇摇头：“没什么问题。”

    向沉去放行李箱，车里有司机，她顿住开副驾驶门的手，退了一步上了后座，向沉也上了车，车里空调开着，向沉把外套搭她身上，又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袋子，把里面的小蛋糕递给她。

    喻宵宁每天都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懦弱地躲着哭，而是陪在妈妈身边，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可现在看着向沉为她托着蛋糕，递勺子给她的模样她又有点想哭。

    于是她一边吃一边默默流泪，天天绷着怕妈妈担心，每天打电话开视频都假装开心，和小羽一起也要装没事人，太累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专业课太难了……我怕……考不过，我昨晚上看书……看到了三点……”

    向沉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说：“不用骗我。”她抬头看他，眼眶湿润，脸上还有泪痕，她眨眨眼，一滴眼泪顺着泪痕往下滑。

    喻宵宁把勺子插在蛋糕上，他把蛋糕放下，人就扑进他怀里，嘴上沾着的奶油全都蹭在他肩膀处，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那块白色格外明显。

    妈妈最近比之前还面色红润一点，知道她今天回家早早就去买了菜，做了一大桌菜等她回家。

    向沉帮她把箱子放到卧室去，拉着她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开心点，别让阿姨担心。”他手指按在她嘴角往上拉一点，又说：“最近公司事情有点多，等我再忙一阵就能轻松点，多点时间陪你，好不好？”

    喻宵宁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妈妈叫她：“快点，宁宁，小沉，吃饭了。”

    进了七月，天气热，距离她吃了小半个蛋糕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她不饿，也没什么胃口，怕妈妈担心，她于是给向沉夹菜，嘱咐他多吃点，向沉被迫吃了很多。

    饭后她去洗碗，妈妈坐了一会儿要去睡午觉了。

    向沉就跟她一起回房间，帮她收拾东西，卧室空调温度低，向沉打了个喷嚏，喻宵宁拿个空调被把他裹住。

    她关了空调，开了桌上的小风扇，拉着向沉倒头就睡午觉。

    晚饭是司机送过来的，他让司机每天送饭过来，让妈妈不用做饭了，天气热歇着就是。

    一连好几天中午都是司机送饭过来，晚上他就自己过来。妈妈本来不同意，但向沉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她又同意了，也不让喻宵宁拒绝。

    中间有一天房东阿姨来了，跟妈妈说：“妹子，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儿子要结婚，为了给他买个婚房，把这边房子卖了。”

    她脑子里盘旋着三百个想法，该搬到哪里去。

    “但是新房东也同意继续把房子租给你们，所以不用搬，我就是把押金退给你们。”阿姨接着说。

    “那新房东有说涨房租吗？姐。”妈妈问。

    “新房东人挺好，说可以给你们降一点呢，反正他买这个房子也是闲置着。”阿姨又聊了几句，说下个季度的房租新房东会来收。

    房东阿姨聊了会儿走了，喻宵宁正陪妈妈看电视，有人敲门，晚饭时间，往常也是这个时候向沉过来。

    她赶紧跑去开门，门外是个陌生人，满脸胡子，看起来挺凶的不像好人，手里拎着保温桶。

    见她开了门就把东西递给她，跟她说：“向沉他今天忙，我就给送过来了。”

    喻宵宁边道谢边请他进屋坐会儿，他拒绝了：“不了不了，我还有事，我叫谢伟，向沉的哥哥，你跟着他叫就行。”

    “好，谢谢哥哥。”

    谢伟转身就要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妹妹，下次开门先看看人，别这么没戒心。”他笑着叮嘱她，长得挺凶，人倒是很好。

    等她把饭菜都拿出来了，向沉才打了电话过来：“宁宁，我刚开完会，饭送过来了没？”

    “送过来了，你忙就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会自己做饭的。”她也心疼他，这么忙还惦记她的晚饭，自己都不知道吃饭了没。

    “送过来了就行，我还有个会，先去忙了，晚点再说。”

    喻宵宁听见江应的声音在喊他，怕耽误他工作，又抓紧跟他说：“你吃点东西先垫一下，开完会要去吃饭，我检查。”

    向沉笑了声，答应她之后才挂断电话。

    隔几天到了妈妈去做化疗的日子，刚等一会儿向沉来了，他拉着喻宵宁出去：“先去吃个饭，何晋在这儿守一会儿。”

    她犹豫着没走，何晋让她快去，早点吃完了回来，她才跟着向沉往医院外面走。

    下了楼刚出大厅向沉就街道江应的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他让喻宵宁去旁边树荫下等一会儿。

    喻宵宁正要走到不远处的树下等他，有个人手里拿着一堆东西跑过来撞到她，东西散落一地。

    那个人一边道歉一边捡东西，她也蹲下去一起捡。

    “是你？”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她捋了捋头发看过去，是上次校门口让她帮忙给妹妹送东西的男生。上次还很精神高大挺拔的人，现在胡子拉碴满脸疲惫，在医院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况。

    “是啊，好巧。”她想笑笑，笑不出来。

    向沉转过来的时候就见喻宵宁蹲在地上，他边听江应说边往喻宵宁身边走，他稍稍弯腰，手握在她的肩膀，问她：“没事儿吧？”

    喻宵宁摇摇头，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忙。

    那个男生已经把东西全都捡起来了，对她点了点头说：“我走了。”

    吃过饭回去何晋还坐在那儿，她把打包的饭给他，让他们回去工作。

    向沉让何晋走了，他说吴姨熬了粥和汤，待会儿给送过来。

    他大概也熬了好多天，工作很忙，又为妈妈联系医生联系医院，找各种医疗资源，尽管结果都不尽人意，但他也没有过一句抱怨。

    喻宵宁窝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闭着眼睛养神。

    “向沉，要是我们以后分开了，你会后悔吗？”如果变成了前任关系，会觉得做了这么多不值得吗？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的音调平淡，一票否决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