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沉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但也没多问什么。
这种时刻沉默着跨过去最好,如若打破这种诡异的安宁,将会得不到安宁。这不是理智的选择,但也是最理智的选择。
吃过饭喻宵宁要回去上班,她拒绝向沉送她:“你累了这么久,我自己打车回去。”
向沉坐在沙发上望向她:“你是不是生气了?”
喻宵宁回头看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了?”他不要理智的选择,这种感觉像烦人的潮湿天气裹挟着他,他们应该把话说清楚。
“向沉,你的事情解决完了吗?”她放了包,犹豫要不要回去上班。
向沉不解地望向她,她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请了假。
“那轮到我了。”她朝他挥挥手机。
凌晨看完的那段视频,也不算太出格,只是和她见到的向沉不太一样罢了。
废弃的烂尾楼,淌了一地的血,向沉穿着件黑色的风衣,站在跪着的人面前,视频里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但放大过后聚焦在他脸上,能看见他冷漠的表情,镜头下移,向沉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滴血的刀。
她看完之后劝了自己一个晚上,告诉自己这也不算太出格,他说不定是被误会了,视频是假的呢,又或者那个人和他发生了点纠纷才导致了意外也说不定。
可回来之后遇见江应,江应身后那个叫她嫂子的人,说沉哥等着呢的那个人,曾经拽着她的头发说最下流的话恐吓她。
她问他:“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你希望哪个是真的?”他把问题抛回来。
喻宵宁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冷静,她皱着眉笑了起来:“我希望?”
向沉直直地看着她,手里握着已经熄了屏的手机:“嗯,你希望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鼻子发酸,眼睛一下就红了,她侧过头不让他看见眼泪:“可我忘不掉……”
向沉伸手给她擦眼泪,手指在她脸上摩挲,沉默了半晌又才开口:“对不起。”
她只觉得好笑,可眼泪越发不受控制地落下来:“连我们的第一面……也是你的安排吗?”
他想说不是,他的第一面确实不是,可喻宵宁的第一面是。
于是他也回想起那条巷子里喻宵宁有多狼狈,眼泪和灰尘混杂,他愧疚地摸她的头:“对不起,是……”
被打断:“好了,就这样吧。”她避开他的手,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再出来的时候向沉还坐在沙发上等她,她决定回学校,抽了张纸擦干手,她弯腰去拿向沉手里的手机,没抽出来,他握得紧。
喻宵宁去掰他的手指,被他反手握住,他抬眼看她:“以后不会了,可以吗?”
他的眼睛也泛红,但还是稳着精神哄她。
本来可以不这样的,本来就决定了选择向沉的,不是吗?
喻宵宁抽出手,背对着他,一眼就看见放在一边的礼品袋,是向沉给她买的礼物。
“你这几天在哪儿?”
“华江。”所以礼物也是让人特意去其他城市买的。
“你杀了他?”她深呼吸,还是问了出来。
气氛降至冰点。
但他还是开口了:“没有。”
喻宵宁心里其实有点冒火,她想要他多说几句,打消她害怕的那些东西。
“这双手上,有几条命?”她回身,俯下身去抓他的手,温度传到她的手心,温热的,一如既往。
向沉抬眼看她,下意识地还在给她捂手:“没有,一条也没有。”他语气很稳,和往常一样。
她盯着他,想要把他看穿,想看看哪句真哪句假,最终还是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喻宵宁再次缴械投降,她选择相信他,就像看完视频之后,早晨醒来之后,一次次在内心告诉自己的那样:“我要向沉。”
于是她终于舒了口气,也放缓了语气:“我相信你,不要骗我。”
终于轮到她说出那句不要骗我,如果早知道不要骗我的背后带着鲜血淋漓的现实,她宁愿永远轮不到她。
喻宵宁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消化掉她面前温柔体贴的恋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握着滴血的刀,但她已经下定决心选择向沉,只能逼迫自己尽快接受,她只恨不能在那些抽象的事情上泼上汽油一把火烧掉,而现实中留下的具象的事物她又不能那样做。
她还是选择回了学校,尽管和向沉好多天没见,看见他似乎瘦了些也觉得心疼。
向沉顺从她的意愿,叫司机把她送回学校,喻宵宁只让他好好休息,临出门时对他说:“我房间昨天换了床单被套,可以先睡会儿。”
向沉点点头站起来和她隔着半个屋子对视,喻宵宁叹了口气又说:“我周末回来,再好好聊聊,行吗?”
他大步朝门口走过去,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箍得紧紧的,声音却很低:“好。”然后松开她,看着她关门离开。
周五暴雨,华江的三月阴雨连绵,但这样的暴雨天也并不常见。
这几天他和喻宵宁都默契地减少联系,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喻宵宁跨过去那道坎,和他再次成为亲密无间的爱人。
司机已经出发了,去接喻宵宁。
他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暴雨击打着落地窗,这座城市灰沉沉的看不清。
何晋带着喻宵宁走进办公室,他从窗边回头,一眼看见喻宵宁被潮湿的水意包裹,一杯热茶递到喻宵宁手中,她没看他。
何晋关好门离开,整层楼只有他们俩。
他顺着喻宵宁的目光看过去,办公室的另一侧供着一尊佛像,佛龛前还有半截燃着的香。
这是喻宵宁第一次进他办公室,以前何晋总带她在江应办公室等他,就是为了避免这些问题,但现在事情已经到此地步,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她捧着茶,热气升腾,朝着向沉走过去:“你信佛?”
她从来不知道向沉信这些,但又想到做生意的人大多都信风水什么的,供一尊佛像也不算离谱。
向沉接过她手里的包,带她进了休息室:“不信。”他语气随意,不见多少敬意,是真不信。
他拿了条毛巾给她擦擦,其实没淋湿,只是下了雨太潮湿。
喻宵宁习惯性地贴近他,让他拿着毛巾擦擦头发,又想起来什么,不自然地挪了挪,退开一步。
向沉看她,她还装作是无意识退开的。
“你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吗?”他问完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正常人谁能接受自己看起来善良的男朋友背地里拿着刀,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期待一个回答。
喻宵宁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其实我也没想好……但是……”但是我选你。
向沉拿着毛巾没动,就那么低着头看她,等待她的但是。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她不说但是怎样。
向沉把毛巾丢开,坐在茶几上和她平视:“只要你愿意。”
喻宵宁放下茶杯,倾身去亲他,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叹了口气笑起来:“有点困难,但是我选你。”
她无法忽视那些日渐诡异的东西,比如出现在她外卖里的纸条,家门口写着奇怪话语的传单,一句句都直指向沉,那架势就是非要逼到她离开向沉才收手。
喻宵宁可以丢掉外卖,丢掉传单,可她不能丢掉记忆。她逼迫自己要像以往一样和向沉相处,潜意识里的东西还在,她会接受向沉的靠近,也会下意识地贴近他,可在下意识的片刻结束后,她又别扭想要避开。
向沉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她不再收到陌生邮件,不再有陌生人跟她说莫名其妙的话。
他也不再忙碌,不出差,下班会去学校看她,有时候会带一束花,有时候会带一块蛋糕,持续到清明节喻宵宁回科林。
向沉和她一起回科林,她本想拒绝,但放在以往她能开口说不用了,现在却不能。她不能和向沉说不,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她总觉得说了不就会相隔更远,所以不说,真的做到了相敬如宾。
一个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向沉先把行李拿下去放好,她才跟在后面慢腾腾下楼。
照旧向沉给她准备了早饭零食和水果,她也照旧认真吃饭,只是吃过饭就说困了,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清明节回老家扫墓的人多,村里好些人都回来了,她和向沉回来,姑姑自然是要叫她过去吃顿饭的,补上过年没吃的那顿。
这回没有那些烦人的碎嘴亲戚,她又有点想念了。要是有人能在这时批判她和男人同居,她反倒会自在一点。
倒是姑姑提起那些话来,在饭桌上安慰她:“别听那些闲言碎语的,你俩好好过就行。”
向沉满脸笑意应和姑姑,往她碗里夹菜,挑出花椒辣椒皮,体贴入微。
她一口一口吃饭,说:“嗯,反正也见不到他们几回。”
姑姑又问:“你们俩有计划什么时候结婚了没?”幼时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大都已经结婚了。他俩回来在村口碰见的那女孩,是她小学同学,怀里抱着一个,手上还牵着一个。
向沉转头看她,喻宵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不戴那枚戒指了,他和姑姑一起看着她。
“妈妈才去世半年不到……”她说,没去看向沉的表情。
“啊,也是,也是。”姑姑看了向沉一眼,转移了话题。
隔天才是清明节,向沉和她一块去扫墓,手里拿着一把有点生锈的镰刀蹲在一旁除草,她蹲在坟前点香烛纸钱。
她侧头看一眼向沉,声音小小,没被向沉听见:“爸、妈,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向沉还在专心拔草,那把生锈的镰刀不好用。
“可我舍不得他。”她把纸钱分散丢尽火堆里。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