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看着这些年及弱冠，身子却提前迈进古稀年的士兵，恨铁不成钢的抡起银枪一排排的朝他们脚上扫了过去。不出所料，这些个头比百里一介少年郎还更高大威猛的士兵，无一例外的全被一杆小小的银枪撂倒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捂了摔痛的臀肉滚在地上哼叫。

    “殿下，你瞧！真不愧是百里少将军，一杆枪就轻轻松松将这些体格子比他还大的熊货给撂倒了。”

    躲在栅栏外面的小杏两条胳膊随意的趴着栅栏最上面的一根木条，她压低声音问身旁的泰烟，却瞧见泰烟半蹲着身子，她扎着个马步，猫着腰，撅着臀，把两只手比在眉毛上当西洋镜，正认真的从两根栅栏木头的缝隙里眯着练兵场内的情况。这怪异的姿势看得小杏当即瞪圆了眼珠子，到底她是第一回近身伺候，也不知道要规束公主的仪态，这要换成碧荷早上手把泰烟给薅起来了。

    “哪里，这些熊货怎么说也是从血地里一次次杀出来的老将，据本宫得来的小道消息，黑虎军近几年并没有添什么新兵戳子。他们弱成这样，倒了一个还好说，可以是百里自己的枪法使得好。但他年纪尚幼，个头和体格远逊色于这些老兵，怎么说也不该被一个小娃娃给全撂倒了，足以见得这些人平日里的训练究竟怠惰成了什么样。”

    “说得好！”

    一道中气十足的雄浑音突然从背后捣进来，吓得泰烟和小杏俱是一哆嗦，她还未来得及把头扭过去瞧一瞧来人是谁，就发现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被扯着腰带提溜了起来，百亩庚将她放在自己结实的臂弯里，又扶了扶泰烟驮着的背，提醒她坐好：“殿下出行在外，更应当严加注意自己的仪态，若被人看了记在心里笑话，丢的可是您和陛下两个人的颜面。”

    说着，百亩庚又冷冰冰的看向已经在一旁立好，乖乖的缩起脖子的小杏：“殿下年幼爱贪耍，你个贴身的婢子不知晓提点就算了，竟还带着殿下跑来了这刀剑无眼的地方，竟是怎么混过来殿下身边的？”

    泰烟眼见百亩庚要训小杏，连忙撒娇抱住了他的脖子：“百伯伯，莫气恼！是本宫硬拉着小杏一道来练兵场的，她才来出云宫不久，自然许多规矩还不熟悉。”

    百亩庚看着瑟缩的小杏，严色问她：“可是这样？”

    小杏被这老将瞧得心里头发毛，只得乖乖的垂了头不敢再乱看，她搅着手指，上牙打下牙的碰出一句：“殿下所言，属实如此。”

    百亩庚听她这完全不准备庇护主子的回话，心里当即便不甚爽利，瞧着这胖婢女的眼神里也一并泛起层阴戾，小杏只觉着自己被他盯得背上乍起了一层寒毛，当即给吓得鬓角都汗湿了一块。百亩庚却突然转而向着泰烟，又独独叹了一口气：“唉……”。

    “宫里的婢子要说送去各院儿里伺候主子之前就该熟悉全阖宫规矩的，现下看来是那群嬷子见殿下年纪小便又偷懒，胡乱塞人，也不知道细挑。苦了殿下被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跟着，若她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殿下尽管跟末将提，末将便给陛下去书一封，另换别的婢子过来伺候。”

    泰烟一听他计划给自己换婢子，吓得连连摆手，这要真去书一封来的便定是碧荷那丫头，到时候不说自己不能同现在这般自在的玩，小杏还会背上个伺候不周的罪给丢去洪河畔做苦役，那可如何是好。泰烟便用柔嫩的脸拱了拱百亩庚的胡须茬，甜笑着道：“哎呀，百伯伯费心了，烟儿多谢伯伯关心！小杏这丫头烟儿用着很方便，伯伯就莫换了她吧。快不说这个了，烟儿还想去里头瞧瞧练兵呢！”

    “你这丫头，也不怕被刀枪伤了脸？”

    “这不是有伯伯护着烟儿嘛！”

    百亩庚无奈的刮了刮泰烟的脸，又冷冷的扭过头瞪了梗着脖子的小杏一眼，这才抱着泰烟大步迈进练兵场内。吓得小杏等他走远了才敢去抹鬓边的汗，抹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没跟上主子，急忙追着进了练兵场里。

    “方才公主说的，都听见了罢？”

    百亩庚又是直接甩上来一句，将士们一见将军抱着公主来了，都慌张的要跪下行礼，泰烟忙抬起手止住他们：“各位今日在此训练，倒是本宫随意前来扰了各位，莫跪了，本宫只看看就好。”

    “谢殿下！”

    将士们又抱了个礼，百亩庚才严厉的盯着前排蔫茄子般的众黑虎军开口训斥道：“兵不成兵，将不成将，你们自己瞧瞧你们这般个什么样子！公主说得没错，能被百里一招挑倒，足以见得你们平日里的训练有多怠惰！”

    “可是，我们饿呀将军……”

    “就是，肚子饿，还怎么杀敌啊，连马都快控不住了！”

    “这还不谈有的弟兄修大坝时染了瘟疫，浑身软得像泥鳅，站都站不动，更别说提刀了，这种情况上战场，将军分明是在为难我等！”

    黑虎军们哀嚎着叫苦连天，百亩庚看这群士兵不成器的样子，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百里却迈向前一步亮枪拦住了百亩庚，百里咬牙看着这群人，攥着银枪的手背愤怒的暴起了根根分明的青筋。他咬着牙，琉璃球般透亮的碧色眼珠掩在上半张面庞中黢黑的阴影里，风擦过少年将军净色的衣袍和长发，通过枪尖传出刀削般冷酷的簌簌声。泰烟注意到，旁边一直倚靠在栏杆上的尉迟落衡死死的咬着嘴里那根狗尾草，脸上也罩上了一层浓郁的阴翳。

    “饿，是吗？”

    “你们转身看看身后的红缨军，难道他们就不饿吗？你们看看洪河边的百姓们，难道他们不饿吗？你们去国师帐子里看看，那些全是染了瘟疫的百姓们，他们不饿吗？你们好歹还有米粮，百姓靠吃树皮、草根和黄土，每天一趟趟地趟在洪水里搬石头，疏河道，修大坝，多少人砸伤了腿脚都没有喊一句放弃，为的就是早日修复自己的家乡，治好自己生活的土地。”

    说着，百里一个转身，劲风甩起红艳艳的披风，却轻轻擦过泰烟的脸，百里直指着泰烟：“来，抬起头看看！我南国如日月般尊贵的公主，自从来了营中同样吃的是粗糠白饭，公主可喊过一声饿？公主可也同你们这般萎靡不振，一个个的形同快入土的老夫？”

    百里说着，又快走几步，来到红缨军身前用银枪奋力一扫，沉重的枪尖擦过将士们的铠甲，一个士兵当即便拿起手里的枪接住招扫了回去，剩下没动的士兵们即便被划破了小腿处的裤管，也愣是一个没倒，都笔挺的站在那里。

    百里立住枪回过头，眼睛带着阴翳狠瞪着队伍都站得歪七扭八的黑虎军：“红缨军，跟你们一样饿！”

    泰烟定眼瞧过去，只见那些穿着棕色盔甲的士兵虽说一个个面黄肌瘦，两腮的肉和眼窝都饿的陷了下去，有的人甚至脸上还带着伤，但是他们眼睛却依然神采奕奕，坚定的目视着前方，让人看了不由得想要感慨这些士兵傲然地风骨。反观黑虎军，他们眼睛涣散，很多人都漫无目的的乱瞟，有的就连脖子和脊背都歪歪扭扭的挺不直，放眼看过去哪里还有训练严整的士兵该有的模样。百里气得端起枪来一挑，本意是想帮那些站不直的把脊背打直，却不成那兵直接被戳跌在了地上，“废物！”，少年郎恼得怒骂一声，恨铁不成钢的一脚怒踹在那人背上，只听得咔一声脆响，那名士兵的脊柱便直接断成了两截：“既然挺不直，便再也不用挺直了！”

    百里扔下一句，本想这些士兵经这么一遭便能被唬住了，却不想那群人早被尉迟虎门虐待惯了，踩断脊柱而已，跟那些惹得大将军不高兴便直接被砍掉脑袋的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前排一名副将直接扔了手里的刀，他双腿一跪，带着哭腔对百里号丧道：“反正我等没了大将军，昨日一战又死伤近一半弟兄，现已是彻彻底底的废兵。将军不如赐我等一死，好一了百了，也省的我等待在这地方活受罪，兴许我等死了，还能割几两肉出来给乡亲们开个荤腥，解决一下温饱。”

    倚在木栏杆上的尉迟落衡看着这群昔日自己带在手底下的兵竟然自甘堕落至此，恼得攥紧了拳头，指甲将掌心生生抠出五个血洞。

    泰烟只觉副将话刚说完，一道红色的身影便从自己面前闪了过去。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副将脸上，朱红色的发丝擦过副将的脸，他猛地抬起涕泪横肆的脸，只瞧见昔日的少将军满脸笼着黑云，正跟个煞神般立在自己面前，副将吓得脑子一滞，当即木在了那里。

    “给老子爬！起！来！”

    尉迟落衡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他握着腰间的刀，慢慢的将刀脱出了鞘，刀鞘相磨的声音响在萎靡不振的黑虎军头顶，他们身体颤抖着，感觉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要被这把恐怖又熟悉的刀给切的皮开肉绽，纷纷自觉地挺直了腰杆齐整站好。

    尉迟落衡握着刀，也不说话，就那样恶狠狠地看着这群将士。阳光折射在刀身上，亮眼的光晃在黑虎军心上。尉迟大将军和他的杀人不眨眼的刀留下的阴影如今全集中在尉迟落衡一个人身上，他徘徊在将士们中间，就像一尊经过火焰洗礼的少年死神，混身都浇筑着恐怖的赤红血色。士兵们噤若寒蝉，一个个全封了口颤抖着等待自己脑袋上滴下来的清色汗液变成鲜红的血。

    谁料，尉迟落衡只说了一句话：“再让我看到刚刚这种情况，爷就送你们的脑袋去见阎王，都听见了吗？！”他用力一吼，这群原本不听话的黑虎军俱齐声道：“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

    百里木在了原地，百亩庚和泰烟无奈的对视一眼，果然，有过主将的兵最难带，偏偏这群兵还有过一个残暴至极的主将，看来百里这回有的受了。

    尉迟落衡扛着刀，他大摇大摆地走过百里身边，顺便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下次他们若还不听话，尽管来找小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