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沉默站在一处。
姜淼慢吞吞叹了口气：“殿下啊。”
“收拾一下，我要进宫。”
徐明水转身离开，片刻后，一架马车晃晃悠悠驶入宫城。
她的确是太久没回来了，以致有些人心比天高，竟肖想起不该想的东西。
女皇寝殿烟雾缭绕，浓郁的降真香熏出五香五味，徐明水一进去便咳嗽出了声。
侧卧在塌上的女皇这才缓缓睁眼，屏退来禀告的宫人，由一个青嫩小道扶着坐起。
“进宫何事？”
些微冷淡的话语，仿佛下面跪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明水垂着头，恭恭敬敬回道：“听妹妹们说母皇挂念女儿，女儿不敢叫母皇多忧心烦神，恐扰母皇得道，病刚好些，就马不停蹄来了。”
“你倒是有心，若没什么别的事，就回去吧。”
刚说了这几句话，女皇便已经有点精神不济，撑着头假寐。
小道士很有眼力见，伸出手替她按摩穴道。
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经常侍奉的，徐明水并不多言，面露难色，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似的，“咚”得磕头。
“母皇，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熟悉的腔调。
女皇之所以不上朝，甘愿让野心勃勃的女儿们去监管朝政，就是因为上朝后天天有官员进谏。
文官嘛，杀又不能杀，骂也不能骂。
万一把人逼得一头撞了柱子，到史册里头难免又要记上她一笔。
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还不如当个昏庸君王。
她便以为徐明水也要昏头，学文官那一套，语气陡然变得不耐烦：“若是那老一套的劝谏，便不必说了，尽早退下吧。”
“母皇明鉴，女儿绝无此意！”
徐明水膝行两步上前，眼眶已然红了，在半透的纱帘后，攒出一双写满孺慕的眼。
“母皇，您救救女儿，将那仙丹也赏女儿一颗吧！”
女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摆摆手，示意徐明水上前，“你可知人人都说朕吃的是妖丹毒物，这样，你还要？”
“她们胡说，狼子野心，母皇合该下旨将她们统统关进天牢里！”
徐明水得了恩准，坐到女皇榻前，满脸愤愤，“道家的事，如何能叫她们这般、妄以揣测？”
小道士十分认同，在旁边不住点头。
徐明水又道：“母皇，女儿病在府中的数日，各样的苦汤子也喝了用了，都不如母皇赐的仙丹有用。”
年轻健壮的女儿在自己身前讨好卖乖，哪怕是故意，也叫人身心舒畅。
女皇求仙，不过是为了康健长生，
听着徐明水为了讨丹不住冒出的傻话，女皇大悦，立马吩咐小道士捧丹前来。
徐明水这才真正见到这丹药长什么样子。
——先前女皇听闻她病重赐的丹，早不知道被埋在哪片地里了。
“老二啊，快来，试试司天监新送来的仙丹。”
硕大的一颗药丸子，表面泛着亮青铜色，不知道加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女皇用手捻了，一整颗塞进嘴里，飘飘欲仙的模样十分不正常。
徐明水无法确定是药物有致幻作用还是其他。
众人皆面带微笑，像是真情实感为门下多了个狂热信徒而欣喜。
小道士将托盘又往徐明水身前递了递。
“老二，怎么不服用仙丹？”
徐明水眼皮微耷，恭敬拱手，而后学着女皇的模样，一口吞了那丹丸。
个中酸涩辛苦，只有吃下去的人才知道。
“不愧是仙丹。”
女皇哈哈大笑，也不显疲态了，屈尊纡贵拉着徐明水的手走向寝宫后面的宝库。
一排排木架上摆着光芒各异的丹丸，有些地方已经空了，还有人在源源不断的炼制。
徐明水心沉了半截。
天天吃这些东西，再康健的身子也要垮了。
那么，究竟是谁将这些妖道引到女皇面前的呢？
舌根被丹药浸得麻木，徐明水也不知道究竟服了几颗丹下肚，总之都是一样的毒。
陪女皇玩得满意了，她才有说话的权利。
一场胡闹下来，女皇眼神迷离，倚靠在小道士身上披头散发。
她看向这个从前并不显山露水的二女儿。
“老二，待会儿去看看你父君吧，想必他也想你了。”
徐明水：“是。”
她知道，这就是女皇给的好处了。
但直到跟着捧着赏赐的宫人走到内宫，徐明水才知道自家父君过得什么日子。
宫殿前大片的芍药枯枝无人打理，零散几个下人凑在一处聊天，宋贵君坐在里头喝茶，时不时还和宫人们聊上几句。
除了破败，竟还有几分惬意。
远远瞧见女儿的身影，宋贵君拍拍掌心糕点的碎屑，“去你母皇哪儿了？过来坐。”
他眼睛一瞥就知道徐明水肯定吃了那些要命的东西，心下复杂，也说不出旁的来，语塞了半天，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徐明水被他拉着坐在旁边，吃了太多丹药的缘故，脑子昏沉沉的，细密的疼痛碎扎在脉络中。
她听着这声叹，觉得最近身边的叹气声格外多。
“先叫人把赏赐都收起来吧。”
徐明水吩咐下去，又问她爹：“内宫现在都是这样？”
她母皇也不是那种禁欲的人啊，
宋贵君不屑：“可不是么，毕竟她那寝宫里面藏了一屋子男人，何苦还要来看我们的脸色。”
不过也好，省的叫他一起吃毒丸子。
宋贵君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
“你瞅瞅淑贵君，药丸子吃的脸都绿了，全靠装病躲着。”
淑贵君就是老八徐明柳的生父，往日最受宠的。
她母皇的爱恨真是……很有一套。
喜欢谁就带谁一起死。
“父君知道你着急，但那药丸子还是少吃一点，免得真给毒死了，到时候叫我们阿珉给你守活寡？”
宋贵君打趣道，见徐明水不接话，有些不解：“怎么了这是？难不成阿珉没跟你一起回来？”
徐明水点了点头，又道：“他来了的，但我把他弄丢了。”
她将事情同人说了，罕见的在父亲面前露出点迷茫的神色。
“若我不回来，所有人都会没命。”
她既然被追随着，便一并承担了责任。
她不可能让那么多追随者因为自己的情感去死。
“我是不是做错了？”
“一开始是错的，至于后来……父君也说不了对错。”
宋贵君单知道女儿是去追夫郎的，万万没想到是以欺骗开始。
他看着失落的女儿，说不出更多责怪的话，心中也在纳闷。
好好的一桩金玉良缘，怎么就弄成了现在这样子？
“你可有想过如果阿珉知道了会如何？”
“……”
徐明水抿唇不答。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的离开宫城。
京中有宵禁，路上只余三三俩俩的行人闷头赶路，晚归的摊贩收拾着东西，奄奄一息的活鱼还在竹篓里面甩尾。
徐明水的头痛更重了。
“姐姐，是不是很疼？”
仿佛听见燕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徐明水顺着应了一声，想凑到他身边，脑袋却磕到了实木的车厢。
什么小公子都没了踪影，像是不愿落尘的仙人，一刹那烟消云散了。
这丹药的威力的确是大。
徐明水自己扶着脑袋，心里头却想再见燕珉一面。
她难受得紧，自然没能看见，两个落魄的身影行走在街头，头挨头靠在一起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