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空气冷的烈，雪却落得柔。

    赵无戒立在几千羽林军前，一身紫袍却未着片甲。殷红的鲜血将紫袍染成暗色，顺着手中长剑淌入苍白的雪上，蔓延出一片血红的花海。

    他脚步趔趄，似是想转身看一眼自己最爱的妻子，便用剑支住身子慢慢回身，却终于是泄了力，摔入雪中。

    曾经伟岸的身躯落地，惺忪的雪扑簌舞起在半空，雪落地之前，朱砂好像看见赵无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眼中，只是一瞬，却像是万年。

    而此时，赵无戒的妻子陆昭平就站在朱砂身边，凄凄而泣，却一步不前。

    无戒放开手中的剑，用尽气力抬手伸向两人的方向，血迷住了他的双眼。尽管身体渐冷，可他双目仍旧倔强地望过去，眼中满是不尽的爱与怜惜。

    他曾誓言，作为一名将士，至死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剑。谁知真到了生命弥散之际，他却放下手中的剑，只想牵住自己的挚爱之人。

    朱砂只是个丫鬟，习惯了没有吩咐不能乱动，她心痛至极却只能望向身旁的陆昭平，声声哭喊着“夫人…夫人…”急迫地希望她能予赵无戒以回应。可陆昭平只呆立在原地不动，口中是不清不楚的呜咽声。

    无戒缓慢且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手摔落在地，朱砂这才不顾一切冲过去，慌乱中只听得羽箭划破长空的尖啸声，然后她似乎被风雪推搡了几下，趔趄几步才跌坐在赵无戒身旁。

    她跪着抱起无戒，抓起他的手。她双手冰冷，却好像唤回了他的一丝生机。赵无戒缓缓睁开被血封住的眼，透过一片血红的模糊盯着眼前的人，舒心的唤了一句：“笨丫头…”

    “笨丫头…”听到这声唤，朱砂恍然回到十二岁那年，她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丫头，而他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她还是陆昭平，还不叫朱砂。

    朱砂哭不出声来，只觉得呼吸阻塞，心口有蔓延开来的痛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抬手去摸那痛处，却只摸到了身上的一只羽箭，贯穿胸口。

    朱砂抬起头，望向现在的陆昭平，仍希望她能过来送无戒最后一程，可她只看着朱砂，恸哭呼喊着要羽林军住手。

    “住手！不可以！！！”陆昭平终于发了声，羽林军却也听她的，即刻收了弓。

    朱砂不再期待，低下头去肆无忌惮的将赵无戒抱于怀中，因为他看不清她的脸，她才敢放肆一回。这是她第一次，也恐是最后一次这样抱着无戒。

    “第一次见你时，你…一身水蓝色长裙，我当时就觉…觉得，这是我未来的…夫人，当真是好看…好看极了。可爱…明媚，就是有点胆小，有点笨…”他气息奄奄，不时因为忍耐剧痛而短暂停顿。

    朱砂不住点头，眼泪不听话的涌出，滴落在他唇上，混入他吐出的鲜血中，可她却并不敢应声回答。

    “笨丫头，若有来生，我定护你周全。此生，是我对不住你了…这颗朱砂痣，便是我为来生立的誓…”他抓住朱砂的手，用血在她的腕上点了一个血印。

    血从嘴角溢出，他强撑着自己不睡去，看着昭平喃喃道：“这样，下一世，老天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朱砂恸哭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却被风雪无情的刮散。

    “我好困了，可否，再唤一声你我初识时，你叫我的那个名字？”

    朱砂紧紧抱着她深爱的这男子，声音卡在喉间却说不出话。“小郎君。”她在心里唤着这三个字不敢出声，怕他听出她的声音，知道此刻拥着他的人不是陆昭平，怕他终于带着遗憾死去。朱砂只能不停的落泪，更加用力的拥抱他，想让他暖一点，想让他不要死去。

    可她抱的越紧，他的身体就越冷。朱砂托起他的手，轻吻他的手腕，嘴角溢出的鲜血在他腕间留下了朱砂痣般的痕迹。那痕迹炙热，可他的手却愈发沉重，直到他抓着朱砂的手无力地落在苍苍的雪地上，她知道，无戒走了…

    他走了，抛下了这一切走了。

    “小郎君。”朱砂终于低语道，用她自己的声音，对着那个从未属于她的人。

    风起了，雪被卷起，耳畔是苍天的的哭泣声。

    此时天地冰寒，世间只她一个孤独人。

    贯彻身体的痛一下下袭来，朱砂已分不清那是什么痛，是刺骨的孤寒还是声嘶力竭的失去。直到她的眼前逐渐模糊，才意识到那是一支支射向自己的羽箭。

    风声从耳边散去，朱砂终于听见一个声音：“今乔，从今日起你再也不用假扮陆昭平了，你可以做回陆今乔，难道不该开心吗？朱砂只是个丫鬟，她知道你的身份，万万留不得。”

    “不！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住手，朱砂！只有朱砂不可以…”

    朱砂抬头，模糊中看到做了十多年陆昭平的今乔挣扎着被人拉走。不想做陆昭平？可那是她拱手相让的一生啊…

    她本该埋怨，可现下已经全不在乎了。朱砂轻笑一声，笑赵无戒傻，可又觉得安慰，至少他不知道这真相。时间从她身体里流逝，她抚摸着他的发，他的眼，他的唇…知道自己要追随他去了，却觉得心满意足。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