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屋子里，青碧伺候陆昭平换衣上床，然后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手里打着扇子，轻声问：“姑娘，现在虽然白日里有点闷，但深夜里还是会有点凉，要不要加个被子放在一旁？”

    昭平抬头看青碧，床边的窄凳是专门给她坐的，凳子做的格外窄了一些，这样即好收纳，也不会让她因为坐的舒服而在守夜时睡过去。一般来说，青碧和房里的另一个丫鬟会轮流为姑娘守夜，都是守到姑娘睡熟后才会去门厅的临时小床上歇息，第二天一早又需要在主子睡醒前起来准备。杏华要在一年后才来王府，故而明月阁现只有两个丫鬟负责贴身照顾昭平。听说另一个丫鬟名叫月白，这几日因家中有事告假了，青碧已经连着熬了好几晚。

    不过，陆昭平却对月白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大约是没呆多久就离开明月阁的丫头？

    “青碧，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守到我睡着才去歇息了。”昭平见青碧脸上满是疲惫，心疼道。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青碧忽然紧张起来，手中的扇子停了，人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我既是将军的女儿，怎么能怕黑，我当然需要你，只是不需要你每天陪着我睡了。”本是好意，看到青碧怕主子不再需要她时的紧张样子，陆昭平又觉得有些好笑，只能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姑娘是不是嫌我碍事，那我去门厅睡？”青碧试探道。

    “门厅的小床又硬又窄，你睡的也不舒服吧？”门厅的小床是拼搭的，白天会被折起来收在角落，只有晚上守夜时，丫头们才会把它平铺放好。为了收纳方便，小床做的窄小，也没有床褥垫着，肯定睡的不舒服。

    “奴婢已经习惯了。”虽是这么说着，青碧的小嘴却不由自主的撅了起来。

    青碧看起来是真的紧张，陆昭平便随她去了，道：“那你去外面睡吧。”

    “那奴婢把灯给姑娘留着，不然就太黑了。”

    陆昭平随了青碧的意，毕竟才一下午的功夫。自家姑娘从一个午睡都要人陪的丫头变成连黑都不怕的将军女儿，着实突兀。

    青碧出去后，陆昭平终于得空，躺在床上开始盘算将来的打算。

    官场也好，当年的真相也罢，许多事情她都是一知半解，但哪怕是些皮毛，对于现在而言，也算是先知了。

    大尧国皇室姓杨，现在的皇帝杨峰是先帝的三皇子，也是嫡长子，虽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却是当时德行最佳，朝堂中威望最高的一位。先帝子嗣众多，他最宠爱的就是平氏贤淑贵妃生下的六皇子杨峻。先帝有意立六皇子为太子，但朝臣却认为嫡长子才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两方争执不下，先帝干脆不理朝臣意见，一直拖着不立东宫，想等六皇子长大一些再从他与大皇子之间做个抉择。直到六皇子十岁那年，先帝身体开始有恙，终于顶不住朝臣上柬的压力，立了嫡长子杨峰为太子。两年后，皇帝驾崩，太子顺利即位称帝，六皇子杨峻被封为汝承王，封地全州，平氏贤淑贵妃被准许摘去后宫称号，不必入皇陵守墓，得以留在京师平家，被赐名平奥夫人。

    三个月之后的京师□□，便是“汝承王之乱”。据说，汝承王与其母族平氏勾结，在全州暗招兵马，囤积粮草，并通过伪装成商队的方式将粮草兵器运入全州。全州一边境县的小县令发现了商队的猫腻，连夜骑马入京师举报谋逆。时逢汝承王入京师探望母亲，皇帝念着骨肉亲情，召汝承王入殿问话。谁知被揭穿的汝承王气急败坏，抢了侍卫的佩剑砍伤皇帝，并在他安插的细作协助下逃离皇宫。逃离皇宫后，汝承王直接发动反叛阴谋，封了京师，并带着已经被他控制的全部羽林军共计五千人和一千平氏私兵围了皇宫。为了名正言顺得到皇位，汝承王逼迫皇帝下诏让位，围宫五日却不发兵，同时汝承王叛军从全州出发，直攻京师。五日后，赵时圆和赵无戒父子俩带着三万赵氏先遣军先于叛军赶到京师，其余两万赵氏军和部分京卫营紧随其后。羽林军总统帅见兵符却不降，其麾下分守皇城四门的四位羽林军统领倒戈，割下上峰首级而降，后称被其蒙蔽封城只是听命军令。大势已去的汝承王自缢于平氏府上，此次叛乱不费一兵一卒便被结束。也正是这次平叛有功，赵氏得到皇帝器重，开始在一众大小将军中有了更多话语权。

    而这汝承王之乱，虽然看着与陆家无关，但却与四年之后文丞相府和陆家的覆灭有着很深的联系。朝廷对外公布的罪责是文丞相借公职之便贪腐，任人唯亲，还在朝中结党营私等等，可条条罪责深究下去，却又好似条条不存在。而陆家的灭门则更是蹊跷，明明是官兵围了陆家，对外却称是匪徒白日劫杀陆家满门，官兵围府只是为了清查办案，可又有哪里的匪徒会如此大胆，青天白日闯藩王府敛财，且根据杏华姑姑所说，官兵围了陆家不动，直到晚上才将一门全部斩杀。文家和陆家在几日内接连覆灭，于是民间便有了其他的说法，说这两家的灭门其实是因为参与了汝承王之乱，皇帝清理两家只是为了剿灭余党，而这种说法是谁放出来的又不得而知。且这一说法，直至上一世陆昭平死前，也没得到证实。

    上一世陆昭平久居赵家内堂，堂姐陆今乔虽有着力在为陆家昭雪，可她除了依靠赵无戒也并无其它办法。由于陆今乔一直不知道陆昭平的真实身份，但凡与陆家有关的事情她都是和赵无戒关起门来说。因此，陆昭平唯一能打听的人就只有杏华姑姑。尽管杏华姑姑知道更多，可她也只挑着捡着部分透露，陆昭平隐约记得的，只有一部分人名和事情。杏华的说辞是，这其中牵涉的太过凶险，只能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可言说，只叫她耐心等着。可两人却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这一世，若想避免陆文两家之难，陆昭平认定必从汝承王之乱着手。

    可姑娘小小年岁，又身在内宅，如何能操纵时局。难道要与家里人说自己历经一世回来，知道大尧有难，陆家也将有难？

    如此做怕是不仅闹得家宅不宁，也得不了任何好果子吃。

    毫无头绪的陆昭平愈发觉得焦虑，在床上辗转半宿都不踏实，直到青碧深夜进来灭了灯，才在漆黑中睡去。

    第二日，陆昭平醒来时，青碧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守在床边，还有一个眼生的小丫头，低头站在青碧旁端着水盆，见陆昭平醒了就凑上来。

    “这丫头是谁？”陆昭平懒散的起身，接过青碧递来的手巾坐在床上擦脸。

    “就是咱们院子里的宁儿，月白姐姐不在，就让宁儿顶一下…姑娘前几日不是问过吗，今日就忘了？”青碧歪头看着陆昭平，似是比她还疑惑。

    她确实没有这个记忆，便嗯嗯两声糊弄过去，把手巾还给青碧，却一下看到了自己手腕处的一抹红。

    陆昭平一时看错以为是手腕受伤流了血，惊慌之下叫了出来，可当青碧也急忙凑过来问缘由时，陆昭平才才看清，她手腕上是一粒血红的痣。

    “这…这是什么？”

    “朱砂痣呀，这不是姑娘生来就有的。怎么了？”青碧被自家姑娘搞得一头雾水，看着她眉头微颤，手中的布巾都被攥的满是褶皱。

    “这是我…生来就有的？” 陆昭平很清楚的知道，上一世她身上并没有任何朱砂痣。她仍记得当时与赵无戒打谎，说两人无缘成为良配是因他没有和自己一样的朱砂痣。本是戏言，却一语成谶。

    “是呀，姑娘…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我好怕呀！”青碧两眼发直，声音里带着哭腔，眼中泪水涟涟，好不可怜。

    陆昭平只盯着手腕上那颗血红，顾不得青碧。

    “竟是朱砂痣，怪不得你执念若此深重，孟婆汤都洗不净…”

    “都说天道轮回无转圜之地，谁又能想到一颗前世情人点的朱砂痣却能破了这轮回之理？”

    她想起木古大人那几番话，当时她还不懂，现在却恍然。

    “这是前世的他，错将我当成堂姐后留下的印记。”陆昭平小声呢喃，不禁心痛。

    若前世发生的一切有印记，那这朱砂痣就是见证。他和她的爱情，灰飞烟灭在上一世，却烙印在了陆昭平的腕间，成为这一世不能磨灭的痕迹。

    而她，却永远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陆昭平望着水盆中的倒影，是她早就记不起的幼稚童颜，脸上也没有那道丑陋的伤疤。“我是陆昭平，还是朱砂？”陆昭平皱起眉，心中竟如此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