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配

    秋末冬至,落叶凋零;白驹过隙,从不等人。

    三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整个四季也没能盼来异逻含收回成命的那一天。心如死灰的她最终只能含泪告别爷娘,在含什袭的护送下踏上了另一个禁锢她下半辈子的地方。

    听说青索城是个四季如春的宝地。

    不像北方那样冰天雪地、寒冷刺骨;也不比西边那般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更不若东边的气候虽湿润养人,却也酷热难耐。

    可纵然它有百般千般好,也没有安宁城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好。

    她留恋于天晴时,乘一叶轻舟于茈江上,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光景。听说青索城只有一条流量不算大的锦溪,以后怕是再没机会泛舟于湖,品茈江的鲜嫩弓鱼。

    也遗憾再也吃不到三月街最顶头那家老字号糕点铺的水晶芋头糕了。不过好在这家店的另一个镇店之宝——糖面糍粑球,就是出自青索城的美食。如此想来也算是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了。

    还担心一个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家人的女子,去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究竟该如何生活下去。但转念一想,至少她还有手帕交秦徊,秦府也没有她需要费尽心思去讨好的婆母,以及三姑六婆;加之秦于仲好歹也是她曾有过两面之缘的人,看起来是个儒雅的男子,婚后相敬如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坏处、一个好处,那两者就算扯消,抵平了。但还有一个称不上坏,也称不上好的地方,这个又该如何算呢……

    从坐上花轿起,含三履满脑子都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时而想到的坏处多了,就感伤的落几点眼泪来助兴;时而想到的好处多了,又勉为其难的扯出几丝安慰的笑意来。

    当然了,好处和坏处差不多的情况居多。通常这种时候,她就会陷入非要抉择出一方胜负的怪圈里,与自己好一番较劲。

    一个月的光阴,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中匆匆消磨过去了。直到一大早大侍女木英来提醒时,含三履才意识到她们已经离蒙诏的南部地区不远了。

    而进入南部地区,也就意味了含什袭只能护送姐姐到这里了。一阵积蓄已久的心酸在看到不远处秦府那早已等候许久的接亲队伍时,化作了两行无声的清泪,流进嘴里时真是又咸又苦。

    原本他曾幻想过要好事成三的,可异逻含那斩钉截铁的话语,至今还能时常出现在他梦里,每每梦到都会将他吓得一身冷汗醒来。

    其中一句就是“堂堂皇子,竟贪恋一个养女,简直荒谬至极!你就死了一条心吧,我们乌蛮皇室,绝不会允许第二个血统不纯正的人加入!”

    同为蒙诏的子民,为何阿姐可以嫁给一个血统不正的驸马,他就不能娶一个血统不纯的王妃?

    这才是荒谬至极!可笑至极吧!

    骑马绕到花轿一侧,心中压着不快和不舍的秦于仲轻声道:“阿姐,已入南地了,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

    这话听起来尤为心酸。

    轿中之人沉默良久,努力平复好低声抽泣的情绪,哽咽说好,“姐姐知道了。回去的路你自己小心点,等姐姐日后再回安宁城看你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还有啊,你以后别总这么任性,要多听阿爹阿娘的话,替阿姐在他们身边多尽尽孝。”

    “功课上也多放些心思,身为男子,不能只能武不能文,肚子里不多装点墨水,会遭世家小姐嫌弃的,到时别爹娘有心给你说媒都没姑娘想嫁你。但若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记得给阿姐来封信……没有喜欢的姑娘也多给阿姐来信……有空就多来信……”

    姐弟两都在刻意隐忍着离别的悲伤,都在说着下次再见对方时的期许,大抵是当生活有盼头时就能让心里好受些吧。

    这样的场面最是温馨催泪,送亲队伍里大伙儿多多少少都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不免湿润了眼眶。就连一向冷面的木英,也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等反应过来时忙别过脸去抹眼泪。

    而另一边的接亲队伍呢,喜婆早已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她脸上始终保持着最喜庆、灿烂的笑容。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只怕会误了良辰吉日;又见新郎官还迟迟未作出行动,便好心上去催促。

    毕竟是第一次成婚,秦于仲本身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他对新妇这般哭哭啼啼、恋恋不舍的情绪并不能共情,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愣愣的停在原地等待。这下经喜婆的提醒,他才如释负重的微微颔首,下一秒便没做任何迟疑地对胯下马儿轻呵一声“驾”,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

    才瞧新郎官走了出来,送亲队伍里一个眼力好、头脑也机灵地侍卫便掉头去找小殿下通报这一情况。是以,等秦于仲再次发声令马儿停下时,对面已是收拾好情绪、等待着他的含什袭了。

    “见过小殿下。”他拱手行礼,但并未下马。到底马上也是驸马爷了,按长幼尊卑来说该是含什袭向他行礼还差不多。更何况还是在他们秦家说得算的南地,他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含什袭回礼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才说他就送到这儿了,还望驸马以后能好生对待阿姐,莫要让她伤心。

    “殿下难道不与我等同去青索城么?”秦于仲表示惊讶,“您作为贵主的亲弟弟,按道理需要代替父母看着自家阿姐出嫁,我想三公主心里也是如此所想吧。”

    新妇还未过门,这个准新郎就如此的替媳妇儿着想,能听到这样的话,含什袭心里多少也能放心些。只是他有他不去青索城的理由……

    “殿下可是不愿见到我的妹妹?若是小妹曾经在言语或者行为上对殿下多有得罪,那我在此替她给殿下郑重地赔个不是,还望殿下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秦于仲一语点破了关键所在,这反而让含什袭面上有些难为情:

    “驸马多虑了,家妹为人坦荡、心直口快,我实在敬佩……说来惭愧,去年的三月会上我便注意到家妹了,当时以为是一见倾心,后来才知里面多少掺杂了些年少无知的因素。是我以前莽撞了,还怕吓着秦姑娘,不再见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

    他与秦徊注定此生不会开花结果,不论是现实因素,还是身份的云泥之别。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所有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于仲似乎并不意外。他本就恨透了乌蛮皇室,徊儿不用进宫与这些戴着虚伪面具的人朝夕相处,他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再说含什袭这小子,他左瞧右瞧都看他不顺眼,毛毛躁躁的,一看就是日后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人。

    但逢场作戏还是不能少的,秦于仲对小殿下略作安慰后便在含什袭的注目礼下,带着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往青索城的方向去了。

    -

    秦府。

    喜气盈门、张灯结彩。

    下人皆保持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饱满状态,同时又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四处忙活儿,生怕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掉链子。

    就连秦有时也一改往日的素衣,换上了低调奢华的绫罗绸缎。一手背于身后,挺拔的站在正厅里,看着四周各自忙活儿的下人,一脸家主的威仪。

    要说这府里有谁是煞风景的,恐怕也只有现下身处扶风院的秦徊了吧。

    她怀里拎着一个花团锦簇的小篮子,里面装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这四样东西代表着祝福之人对一对新人早生贵子的美好愿景。

    拿着最喜庆的东西,叹着最扫兴的气。

    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她站在喜床前唉声叹气、愁容满面,思绪早就飞去今年开春时的三月会上了。

    还记得含三履第一次带她去偷看她心上人的那一日。那会的含三履是满心欢喜的,还带着几分情窦初开的羞涩;她的笑也是阳光明媚的,比刚开的荀子树上的粉白花还要夺目。

    那时的三公主满眼都是自己钟意的情郎,应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另嫁他人吧。

    不过都别说人家了,就连她秦徊都没有想过。

    她甚至从后林苑回来时还说过要在阿履阿姐与左穹君的大婚上,她要亲自往阿姐的喜榻上撒红枣、撒花生;还要在阿姐饿着肚子苦苦等候新郎倌来掀盖头的空档,偷偷给她塞她最爱吃的金桂泡儿糕……

    感觉也没过多久,怎的很多事情都变化得这样快呢?

    金桂泡儿糕是一早就让后厨准备好了,装有“四宝”的篮子,春祺也早早的准备好交到她的手上。可等真的站在喜榻前,却如同一尊石像一般,呆呆立了好久。

    “小姐在等什么呢?再不撒一会儿就该来不及了。”春祺不明所以,在一旁催促道。

    飘远的思绪被一声拉回了现实,秦徊讷讷地说好,“马上就撒,马上就撒。”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么?说不定阿哥才是阿履阿姐,不,是阿履阿嫂的良配呢?

    这般宽慰着自己,居然有能下得了手去抓竹篮里的“四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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