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

    马车甫一将将停稳,一群孩子就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先下车的顾抱儿,衣袖都快被七八双小手给扯烂了。为了保住自己这件还能再穿几年才“告老还乡”的衣裳,她赶忙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几块包好的甘蔗糖。

    孩子们刚接过顾抱儿的糖,都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眼尾便觑见秦徊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他们立马转移目标,悉数围了过去。为首的小随喜和小如意嘴比较甜,争先恐后的说着想徊儿阿姐了。

    顾抱儿这一听就不高兴了,垮下脸来,语气酸溜溜的:“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小崽子,怎么方才找我要糖吃的时候就不说想我呢!”说罢便兀自先进院子了。

    秦徊就比顾抱儿有经验多了,她手中早就拿好了要给孩子们的东西,“来来来,这些东西给你们,我可是攒了好久才攒了这么些,够你们玩好一阵了。”

    她笑得干净明朗,在一堆孩子中间还有种孩子王的气质。她从装了满满一兜的锦袋中均匀抓出几把酸角核,瞳孔中反射出孩子们捧着这些廉价之物却爱不释手的表情。

    弹酸角核,是个成本低到只需要有一颗会结果的酸角树就行的游戏。果实成熟落地后将外壳剥开,把酸酸甜甜的酸角吃完,最后把吐出来的核洗干净,便成为了白蛮族小孩中最炙手的玩具。

    玩法很简单——先随意的将所有酸角核撒在事先划定好的范围内,一人从中选出一颗核来代表自己;然后便轮流用自己选中的核去弹周围的酸角核,弹中者继续,未弹中则轮到下一位,最后看谁弹中的酸角核多,那谁就是赢家。

    前几回秦徊来山鬼帮,就教了帮里的这些孩子们如何玩这个游戏。不过涅院周围并没有酸角树,当时大家只能用弹起来既硌手又疼的小石子玩。回去后她心中便一直记挂着这件事,这次终于攒得差不多了,便千叮咛万嘱咐的带了来。

    尽管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孩子们脸上满心欢喜的满足感是骗不了人的。

    大家纷纷道了谢,便拿着吃的玩的一窝蜂跑开了。这时,秦徊才腾出空来,同站在涅院牌匾下的女子打招呼。

    白茯这张脸,不如她那丰腴婀娜的身段惹眼,却有一种如骄阳烈日的美。尤其两眼弯弯之时,着实是为这仍感寒气的初春,添上了几丝暖意。

    “小娘子可真沉得住气,还以为收到我的信后你会马不停蹄的赶来呢!害得我堂堂善人帮帮主,屈居在这山鬼帮等了你大半个月。”她半怒半笑着,对迎面而来之人道。

    家丑不可外扬,总不好说自己被禁足了吧。于是秦徊赔笑道:“家里有些事耽搁了,让白帮主久等,是我的不是。这几月以来,白帮主为我所查之事的一应开销,全都由我承担。此番白帮主传信约我见面,想必是事情有了眉目吧?”

    看来沉得住气是装的,刚见面就急不可耐的询问结果,白茯一时兴起打算再吊一会儿这个千金小姐的胃口。

    她转身往里走,没有要等人的意思,“确实是有了,不过别急,你先指挥你的人卸货,等进去坐下后咱们再慢慢聊。”

    秦徊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便看到何致盼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在他与白茯擦肩而过之时,完全没理会问他伤势如何的白茯,径直就朝自己走来了。

    她赶忙转头吩咐秋祉去安排人卸货;又叫春祺把顾抱儿专门给大伙儿带的各类药品,从马车上搬下来后送进去。

    何致盼第一时间出来迎接,秦徊自是高兴的。只是忽然想起如今两人关系尚在尴尬期,神情只来得及欢喜了片刻,便又很好的隐藏起来。不过语气里的担忧却没怎么藏住,“听常安说你伤了好几处,现在如何了?”

    看来她还是关心他的,何致盼的胸口有股热流正在蔓延,“常安这张嘴,一向没个把门的,你别听他危言耸听。还不是那伙匪寇,上次没把他们打怕,这次居然又敢惦记上我们的东西,我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我也就是擦破了点皮,没事的,别担心,先进去吧。”

    我们的东西。

    秦徊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时隔八年,他们二人之间还能用“我们”这个词汇来形容。

    “皮外伤也不可马虎。对了,我把顾抱儿也带来了,一会儿让她给你看看,擦点药总比不擦要好得快些。”

    何致盼温言说好,嘴角荡起微笑,那种笑意就连他脸上的半张面具都掩盖不住。进去的路两人有的没的闲聊了几句,秦徊眼看前面就是正堂了,想必白茯就等在里面,于是停下脚步。

    何致盼问她怎么了,她思虑再三后开口道:“白帮主所查之事的结果,你都,你都知道了吗?”

    “还不知,她说要等你来了再一块儿说。”何致盼忽然意识到什么,语速加快了许多,“棠儿,你别多心,她与我们山鬼帮只是合作关系,没有理由会说一些扭曲事实的话来骗你。我对天发誓,我也绝对不会跟她提前串通好。此事的真相对你我而言都至关重要,希望你能相信我的为人。”

    秦徊抽回不知何时被他握住的手,努力让狂乱的心平静下来,“我,我不信你自然就不会来了。且先进去听听看白帮主如何说吧,我自会有判断。”

    说完她往前走了两步,手中紧紧捏着她编了许久的五彩绳手链,思量再三后还是收了回去,“还有,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叫秦徊,下次,你别再叫错了。”

    胸口的热流停止喷涌,何致盼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拖出无数道惆怅的旖旎。他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们之间仿佛隔了几道深不见底的百尺深渊,半晌后他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好”。

    -

    白茯在正堂里悠闲地摆弄茶碗,又是刮沫又是摇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喝上好的糯米沱茶,实则里面只装着喝起来有些涩口的凉白开。

    见人都到齐了,她便给守在门口的疾风一个眼神。疾风心领神会的将房关上,做好了谁都不许来打扰的架势。

    “何尊主,在奴家开始说之前还请您先把面具摘下,这样咱们才好打开天窗说亮话。”白茯单刀直入的来了个不情之请。

    咽喉滚动间,何致盼发出冷到刺骨的声音,“何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先是带着你一大帮子人在我山鬼帮骗吃骗喝了大半个月,方才又没问过我的意见便让你的人将门堵死,现在又提出与所聊之事无关又无理的要求。你要知道这到底是我山鬼帮的地盘,白帮主这么做未免太过了吧。”

    正事还未开始说,就把气氛先架到一个随时会擦枪走火的临界点,这完全在秦徊意料之外。

    白茯自知理亏,也不端着了,换了态度,“不摘便不摘,奴家也就是随口提提,你随口拒绝不就行了,这么凶做甚。要不是你俩正襟危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本帮主看着实在难受,我才懒得好奇你长什么模样呢。”

    “本帮主也不跟你们废话,总之,你们想要知道的事实在过于难查了,我这边给不了你们想要的真相。”

    坐在对面的何致盼已经青筋暴起,就差要飞过来拧断她的脖子了。于是她赶紧话锋一转:“不过,我查到了一个人十分可疑。起初,就连我都把这人给忽略了,要不是某日看到帮里的姐妹劫了这人的商队,我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你们去找找他,或许他能给你们想要的答案。”

    “商队?白坡之战事关军队与朝堂,白帮主所探查的方向怕是一开始就偏了。”何致盼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

    “年轻人,着急得很呐!”白茯站起身,在他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我从前呢,是有些当官儿的朋友,我也特意去找我这些老朋友们询问过当年的细节了。可你们这事儿吧,问来问去,最后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没什么蹊跷之处。直到前些时日,我帮里的姐妹劫了一个商队,你们猜怎么着?”

    秦徊与何致盼都往前坐了坐,表示洗耳恭听。

    “我居然在那个商队里看到装粮食的麻袋。”白茯语气不疾不徐,一双媚眼犀利的盯着秦徊,似乎想从这张清丽的脸上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就是之前我们善人帮,同小娘子不打不相识的那次,那些放在云居洞里,为了引我们入套而装满了稻壳的麻袋。”

    秦徊登时恍悟,说她记得,“可那麻袋又有什么异样呢?我阿哥同我说,我们找析国人买的粮,全是从析国市井的米行里买来的。”

    白茯闻言,看出了秦徊确实什么也不知,没来由的松了口气:“米行里来的,你们这些世家小姐,就是好骗。”

    “白居洞那次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麻袋上全都印着斗氏的图案!斗氏商行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吧,那可是撑起析国经济半壁江山的皇商,该商行名下的产业,涵盖了衣、食、住、行。只要是和斗氏有关的东西,全都会在门店与货物上,印上他们独有的徽章。这个徽章既做不了假,也没人敢做假。”

    “斗氏商行的行长名叫斗金,此人出生在一个家世平平的军武之家。听说他父亲是个薄情寡性的秀才,把他娘的肚子搞大以后转头又去奔更好的前程了。可怜他娘想不开,生完他就跳河自尽了。因家中丢尽了颜面,他娘死后便把他丢去庄子上放养。好在他有个有本事的舅舅,他舅舅在当上兵曹曹长以后,硬是逼着家里人把他从庄子上给接了回来。”

    “许是回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这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本来是个做什么都不成器的混混,哪知巧就巧在,白坡之战以后,这个小混混竟摇身一变成为了谁都要高看一眼的人上人!这些年更是凭借着蒙、析两国打战,赚了数不尽的不义之财。”

    “我可不是仇富啊,只是因为你们所说之事,我才觉得这人富得时间点实在蹊跷;再加之我之前在白居洞所见过的麻袋,想来他与小娘子的府上也牵扯颇深。”

    “我敢肯定,这人绝对有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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