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蝉噪林静,鸟鸣清幽。

    白日里的涅院与夜深人静时分的氛围迥然不同,它悄无声息的藏在隐仙峰曲径通幽处的半山腰,独享山中这片雅致迷人的佳境。

    隐仙峰是点君山中段山脉里的其中一峰,也是点君山峥嵘群峰里山势最为平缓的山峰。

    在隐仙峰的山顶处,有座造型奇特的亭台楼阁,叫雨崩亭。

    雨崩亭四端飞檐的尾部以三只黑白相间的黄鹤及一个浓墨色的小葫芦作装饰。

    再加上山顶长年弥漫着难以消散的白雾,远远望去这不就是神仙住的地方,故此山被百姓称为隐仙峰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如此物华天宝的地方本应聚集了满山满谷的游客,至少在白乌村和坡村还存在时是这般的景象。

    山顶的雨崩亭甚至在两国交好的那会儿,还是蒙、析恋人的幽会圣地呢!

    只不过后来随着两国开战,此山作为两国交通往来的唯一山路,自是在第一时间便被下令封锁了。

    许在某个时刻,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几个月后,也或许是在多年以后罢,待此山被解封之时,兴许还有人能看到雨崩亭周围,那一根根锦屏藤下挂满了无数个少男少女亲手系上去的同心结呢。

    此时山腰间的涅院里,常安正大步走进正厅,对座上之人拱手道:“尊主,对方提前发货了,此番我们还抢么?”

    圈椅上翘脚坐着一个左脸戴了大半张面具的男子,面具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不像汉字的墨锭色符文,整体底色呈墨灰色。

    这面具更为诡异的是,在大片的墨灰色之中露出的左眼眶那部分,周围一圈都是如雪一般惹眼的森白,靠近嘴角处还有一抹长长的、鲜艳异常的绯红。

    “哦?”面具下的男子道。

    哦?

    这意思是该继续往下说?

    常安虽有些不大明白,但又忽地想到了什么,继而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批货来的时间提前了,许是因着两个多月前——”

    他顿了顿,又道:“两个多月前,兄弟们下手抢货,惊动了他们的缘故。”

    “哦?”

    一个姿势坐久难免有些不舒服,男子挪动了下屁股,换了个坐姿,将高高翘起的腿从左腿换成右腿。

    常安闻言,心里七上八下的,尊主平日里虽少言寡语的,至少不会轻易的只说一个字,但凡他只说一个字时要么是在思考,要么就是当下心情极其糟糕!

    … …尊主这会儿是在思考还是动怒了?

    他盲猜是后者。

    “不,不是抢货,是劫货,不对不对,是拿货,拿货!是常安嘴笨,常安说错话了,尊主息怒。”

    此刻,常安颤颤巍巍的姿态别提有多好笑了,若是拿面镜子来给他自个儿瞧瞧,他恐怕都会嘲笑自己长了一副窝囊样。

    男人藏在面具之下的脸皮轻轻抽动了下,他心中苦笑,常安似乎一直以来都很怕他?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坏事,被人怕总比被人欺要好。

    转而又想到方才常安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眸底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杀气。

    两个多月前他带领着山鬼帮众人,在隐仙峰下的云居洞劫走了一批粮食。

    这是他半年以前就盯上的“猎物”,自从发现该“猎物”后他便着手派人仔细打听起这批货的来源,终是在前几个月有了眉目。

    此货的起始点是析国兰城,每隔三个月,在月底三十日那天,装有十大车的成批麻袋,会通过隐仙峰山脚下的云居洞,秘密运进蒙诏国一个特定的地方,而那个特定的目的地,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运货、收货的分别是两伙人,通常是前一伙人把装有粮的十车货,从云居洞的南向洞口运进去,之后便拖着空车撤回洞口等待;

    不多时,北向的洞口会出现另一伙拖着十车木桶的人,他们也会将车上的木桶全部卸下后搬进洞里,只不过等他们再出来时肩上搬的都换成了麻袋。

    等后一伙人走了之后,便是第一批来的人再次进入洞里,从洞里运出木桶,最终将车上的东西运往兰城。

    一来一回间,从不打照面的两伙人均能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默契十足,也信任感十足。

    连年的兵戎相见之下析国还有何人敢往蒙诏国输送粮草?且这样的渠道能不被双方的军方所察觉?

    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便是交易双方都是朝廷中人,且地位不低。

    在如此见不得人的交易里既然幕后的两双手都是朝廷的人,那他才不管是析人还是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归能在朝廷任职的人都没一个好人。

    他山鬼帮,抢的就是朝廷的东西!

    况且据他所知,发现此“猎物”的帮派可不止他们一个,早在他们第一次动手前就有其他的匪帮也觊觎上了这些粮草,只不过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实际行动,就被他们抢了个先手罢了。

    就算他们不动手,这“猎物”也活不了多久。

    再者说,这些粮食落在他们山鬼帮手中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要是换作了别的帮派,恐怕是要把所有东西都给抢光,再顺手把前来运货的人全都杀光。

    是以,其实常安并没有说错什么,他们做的勾当说白了和抢、和劫没甚区别。

    只不过三月一次雷打不动的运粮日程确实是提前了,从他发现,到接触,再到行动以来的经验告诉他,此番定有蹊跷!

    可他一想到… …

    男人将翘起的右脚放回地面,坐直身子后对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神色的人说道:“通知下去,提前取货,让兄弟们按老计划行事。”

    常安铿然的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他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往外走,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他这会儿已经在内心里十分坚定的认为,尊主适才之所以会出现两个“哦”的回答,定是尊主对于他的措辞不严谨而恼怒了。

    他们虽被那些军狗定性为趁机作乱的匪帮,可他打心眼里从不认为他们是匪,他们做的事怎能叫“抢”?又怎能叫“劫”?

    -

    青索城征南大将军军营。

    秦于仲已经和秦有时在营帐里待了有好一会儿了。

    一个多时辰前秦于仲便进入秦有时的营帐内,秦有时特意屏退了左右,还命令他的营帐外既不许有人把守,也不许任何人靠近,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密谈些什么。

    不多时,只听一道气势如洪的声音透过门帘那微乎其微的缝隙,朝帐外传来。

    “胡屠——”

    … …

    无人应答。

    “神屠手!”

    没过多久又是同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从营帐里传出。

    胡屠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边高呼着“来了!来了!”,边小跑着进了秦有时的营帐。

    秦有时站在大帐正中央,背对门口,他双手插在腰间,紧锁着眉头。

    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他微微撇头,眼尾刚扫见门帘被拉开一道大口子后所射进来的白光,下一秒他挑起的半边眉眼正准备回头往后望时,一声震响猛不丁的在耳边响起——

    “末将参见大将军!”

    胡屠一张油光水滑的大脸离秦有时仅两拳的距离,这距离近到胡屠忽然意识到自己鼻孔里的温热气息正胡乱的往大将军的脸上窜!

    他忙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一个终于不会令人不适的距离。

    秦有时似乎也被胡屠的莽撞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显,他心下一叹,这小子如此冒失,真不知他是如何一箭射中谭墨的。

    没错,胡屠便是秦有时征南军中第五部的主将,半年多前也正是他,登上了南涧城的城楼,并在他的指挥下一箭要了析国邶城守城将军谭墨的命。

    自此他在军中便有了“神屠手”的名号!

    神屠手这人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的当上军中一部的主将,已是让许多人都有些始料之外了;后来他又能精确无误的射杀敌国守城将军,兵不血刃的让敌军退兵,那更是令从前不大看得上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叫你胡屠你不应,叫你神屠手你倒是答应得快。”

    胡屠闻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他脸上堆着笑,道:“这不是您叫第一声的时候属下没听到嘛。大将军就别拿属下打趣了,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啊,属下那一箭不过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属实是踩狗屎运了。”

    “既有这等的运气,可有去新天地里‘大杀四方’了一番?”秦有时双手抱于胸前,正绕着胡屠用打量的目光上下审视他。

    新天地,是南涧城里最大的赌坊的名字。

    越是在这样人仰马翻的战争年代,越是有大把的百姓喜欢往赌坊里窜。

    不知是为了在苦难中找些情感上的慰藉和发泄,还是心中始终报有一夜暴富的侥幸想法。毕竟多些银钱傍身,在战乱之下总不是件坏事。

    胡屠只觉大将军此话就是简单的字面意思,他便乐呵呵的如实回答道:“属下确实去试了几手,不过属下的赌运向来不好,那天到最后也就将将保了个本。”

    “胡将军仅凭一人之力就逼得析国退兵,确实是立了大功,只不过… …大将军明令禁止过军中各将士不得出入各大赌坊,胡将军如此这般知法犯法,可是有些得意忘形了?”秦于仲跪坐在大帐左侧的软席上,睨了胡屠一眼。

    此话一出,胡屠当即便吓得跪倒在地,惊慌失色。

    秦大将军确有下过此令,可他活这三十多年以来去赌坊碰运气是他唯一的爱好,以前他半个月不去一次就心痒猫抓的,浑身不自在。可自从大将军严令禁止过以后,他就算再想去都只硬生生的憋住了,那天是… …

    那天是秦大将军破格允许他去的啊!

    思及此,他边摇头边摆手,嘴里支支吾吾的试图想替自己辩解,却又因想说的实在太多,一时间竟无法将脑袋里蹦出的那些字眼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秦有时面色如常,他一手撑着自己的腰,一手往下伸,待挽住匍匐在自己脚下之人的胳膊后,单手将这个能扛好几百斤石板的汉子扶了起来。

    “无妨,无妨,今日我们说的是私事,不分什么上下级,方才不过是长辈和小辈的闲聊。况且胡将军向来最是遵纪守法,又立了大功,他去新天地本来就是我准许的。”

    秦有时替尚未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胡屠整理了下衣襟,又继续道:“之所以唤你进来,是有要事,要托付给你,唯有你去做,我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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