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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过完中秋之后,京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气温也一日日地冷了起来,只消有阵秋风吹过,树梢上的黄叶就像雪似的倏倏落下,在地上扑就成了一条金色的河。

    九月初三乃是大夏的佛教普渡日,算是除了春节之外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每年的这一日,除了民间神举家礼佛吃斋、宴饮之外,国寺白龙寺会祭出佛宝来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相传这白龙寺是太祖与睡梦中见到一只白龙,白龙驮着太祖遨游天地之间后,落在京城以南的辰山之上后便消散而去,太祖为此专门在山上建寺,名为白龙寺。

    在这一日,自清晨开始白龙寺便会有高僧住持讲佛,待到吉时再祭出佛宝,做完法事之后会开素斋,之后会一直讲经讲到夜里,在这日去寺里上香、听经的人多如牛毛,香火旺的简直要将佛堂点着了。

    京城里的贵人们更是会捐上一大笔香油钱,在那一日专门在庙中留宿一晚,以求佛祖保佑。

    钟月向来对求神、听讲经这样的活动不甚感兴趣,因而即便这白马寺的普渡日办得再盛大,她也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因而她回了京城这么些年,居然只在第一年时和钟景一起去过一次白马寺,便再未涉足于此了。

    这次楚思瑶提前给她下了请帖,又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无论如何都要与自己同去,钟月推脱不掉,只能与她一道去了。

    白马寺离京城算不得近,乘马车也要一个半时辰的路,钟月还不到五更天就起了床,在马车上晃了小半日,如今被楚思瑶按在蒲团上听那眉毛都白了的主持念经,听得是昏昏欲睡,险些一脑袋扎到地上睡过去。

    索性这听佛经也没有个强制性,想听的就留下,不想听的离开了也不会有人苛责,因而她干脆一排在身边的的楚思瑶,道:“我出去走走去。”

    楚思瑶也听得有些犯困。

    她到底是个年轻姑娘,比不得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虔诚,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听上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一听钟月要出去,便也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

    白龙寺到底是国寺,整个寺庙规模大不说,连一砖一瓦都选得讲究,院内更有专程从江南移植而来的花草,平日里就有许多文人骚客来此观赏,钟月和楚思瑶自然也免不得这个俗,一出了大雄宝殿就往花园里走。

    此时大多人都在听住持讲经,因而此时院内游客并不算多,只三三两两有几个人在游玩,远处有撞钟声飘来,院内鸟叫之声不绝于耳,反而给这花园添了丝静谧,让人不忍高声说话,生怕自己扰了这份清净。

    楚思瑶见前后无人,便拽了拽钟月的袖子,小声问了句:“你跟我表哥到底在密谋什么?非得叫我给你下帖子叫你来这?”

    原来今日钟月会来此,全是因为与宋怀瑾商量好了要在此处相见,只是怕惹人怀疑,借了楚思瑶的名头约出来罢了,钟月并不愿意向楚思瑶隐瞒,却更不想把她牵扯进危险里,便含含糊糊地回了句:“……以后会告诉你的。”

    “神神秘秘,真招人烦。”楚思瑶白了钟月一眼,却也没有再追问她什么,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钟月笑嘻嘻地搭着话,二人才拐过一个弯,就瞧见有一男一女迎面而来。

    男子着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悬一枚玄色香囊,瞧着简单,可人却着实长得俊俏,这样简单的衣服反而衬得人风光霁月;女子也是一身青色衣裙,头簪几多素色珠花,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装饰,人却生的粉面芙蓉一般清丽,好看得叫人几乎挪不开眼,正是沈知岚于沈知霜两兄妹。

    沈知岚瞧见钟月,眼睛都一下亮了起来:“钟姑娘,这么巧。”

    钟月没想到在此处遇到沈家兄妹俩,高高兴兴地与他们二人打了招呼,沈知岚得知钟月是第一次来白龙寺,便顺势邀请二人同游,钟月见时间还早,也就不推辞了。

    说是四人同游,但多数时候是沈知岚滔滔不绝地与钟月讲话,他讲院中的花,也讲石壁上的诗句,仿佛这世上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似的,偶尔想起来身边还跟着自家妹子和楚姑娘,便与她们攀谈几句,再回过头去与钟月交谈,简直是明晃晃地把他对钟月的喜欢摆到台面上来了。

    楚思瑶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沈知岚不在她的夫婿选择名单里,她自然懒得去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装出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反正沈知岚愿意在钟月眼前卖弄学识,她就当多了个讲解,增长增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倒是身边的沈知霜恹恹的,似乎兴致并不高。

    沈知霜倒也不是为着别的不高兴,只是瞧见自己大哥如此向钟月献殷勤,心中总有些无法控制的不愉快——好像这世间不论怎样优秀的男子,到了钟月的跟前,就会轻易被她所俘虏,宋小王爷是这样,自己的大哥也是这样。

    自己引以为傲的才情与美貌在钟月的面前好似不堪一击的沙,轻而易举的就碎成了渣,叫她再怎么努力也没法叫她的意中人看自己一眼。

    她既嫉妒钟月,又耻于面对自己这样的嫉妒,这般纠结的心情叫沈知霜实在不知要如何开口与钟月讲话,干脆就这样一直沉默不语了。

    四人逛完花园已经接近晌午,正好已经错过祭佛宝的时间,但他们正巧都对那佛宝没什么兴趣,不去和旁人凑这个热闹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在院里玩了这么些时候,难免觉得腹中空空,便决定一起去吃素斋。

    给这些贵人们吃斋的地方自然是与提供给寻常百姓的斋堂是不一样的,普通人挤在大堂里、等在树下,吃僧侣们端出来的一碗碗素面,给富贵人家提供的是一间又一间的雅舍,背靠翠绿的竹海,吃食也是制作精美的素斋,既安静又雅致。

    钟月到了此处,却并不感叹这里的清幽,只在心中暗自腹诽一句:面上说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寺庙,却仍旧和寻常俗人一样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好没意思。

    她才走进院里,却正好瞧见宋怀瑾从里面出来了。

    钟月知道宋怀瑾今日也要来,只是早上一直没见到他人影,也不知他几时来了这里,竟也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对“宋怀瑾要第一时间来找自己”这件事觉得理所应当,身体却依旧先脑子一步做出了反应——她抛下身边的三个人,像看见了糖的孩子一般笑眯眯地走到宋怀瑾身边,道:“你来啦!”

    原本宋怀瑾看见她和沈知岚有说有笑地走来的时候,心里是十分不悦的。

    他想这沈知岚为何如此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见他,又想钟月为何就是觉察不到沈知岚明目张胆的觊觎,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他心里那股子无名的怒火就几乎快将宋怀瑾整个人都吞噬了。

    但他那股子火气却又在钟月跑向自己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要像个傻子一样为她露出的一个笑容而欢欣,真真是没出息极了。

    可只要钟月开心,他就算没出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反正他宋怀瑾此生都拿钟大小姐没有一点办法。

    今日不论怎么说,大家名义上都是来礼佛的,因而钟月穿得也十分素净,除了一对白玉耳环之外,浑身上下是半点首饰也无,宋怀瑾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似的,自怀里摸出支水绿通透的玉簪来,轻车熟路得将它插进了钟月的发髻上,正巧跟钟月的耳环凑成一对,衬得她整个人水灵又机敏,好看得叫宋怀瑾甚至想上手去掐一掐她的脸颊。

    “怎得连支簪子都不戴。”

    他说话的声音柔得像春日里飘满落花的湖水,温柔缱绻得几乎要将人溺死过去,连钟月都禁不住面上一红,嘟囔道:“……来拜佛的,不是不叫人打扮那么花哨吗?”

    宋怀瑾轻笑了一声,正要回她一句话,沈知岚却十分不懂眼色地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小王爷,近来身子可好?”

    宋并不看他,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就算是做了回答。

    沈知岚自小被丞相养在身边,又在官场上摸了几年,便是宋怀瑾再如何冷落他,他也不可能在高不可攀的宋小王爷眼前表现出什么来,反而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问他:“小王爷可用过斋了?我们正好要去斋堂,未知小王爷可愿赏脸与我们一道?”

    他十分自然地将钟月划入“我们”这个范畴里,好似他们二人之间有多么亲昵熟稔似的,宋怀瑾这才抬起眼来看了沈知岚一眼。

    “不必了。”

    沈知岚原本以为宋怀瑾会寸步不离地看着钟月,自然会答应自己的邀请,届时再想办法撮合他与小妹,便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沈知霜温柔体贴,容貌也不比钟月差,想要讨男人的喜爱并不是什么难事。

    宋怀瑾又接了句:“我有些不舒服,先去休息了。”

    钟月当下就紧张了起来,连忙靠近宋怀瑾去问他:“怎得不舒服了?可要去王府唤大夫来?”

    宋怀瑾见她靠过来,顺势弯下腰去,俯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道:“骗你的。”

    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钟月的耳垂上,仿佛柔软的唇亲吻了上来,叫钟月的耳朵似火烧一般烫了起来,她瞪起眼睛正想要请骂宋怀瑾一句,却听见宋怀瑾又开了口,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才听得到的声音和她说话。

    “今夜子时,你自己一个人到我院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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