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晏竹收回眼眸中残存的丝缕温柔,冷冷地瞥向陆闲,低声道:

    “你不过是替他们当了我身边的眼线,暗卫使是何心思,难道不是昭然若揭么?”

    陆闲笑呵呵地抿了抿嘴,念了声佛号:

    “此言差矣。殿下想是误会了。”

    晏竹不欲多言,正要抬步往前走,却听得陆闲在身后唤他:

    “殿下且慢。”

    易觉瑜同舒鹤商议后,决定在此地就近寻找一处僻静清秀之境,将曲十娘好生安葬。

    到底相识一场,舒鹤虽是觉着有愧于梧桐关外枉死的诸多过客,枉负于葬身于梧桐关外的诸位镖师,但仍是未置一词。

    到底,曲十娘还算得上是她的半个旧识。

    众人散去,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未曾有人留意起晏竹这边的动静。

    晏竹转过头,见陆闲颇为突兀地弯下腰,神神秘秘地将一块小布包遮掩着塞向他:

    “殿下不打开瞧瞧么?”

    解开上头的丝扣,晏竹低头看过去,忽地呼吸一滞,既而又扯了扯嘴角,冷笑道:

    “这是何意?”

    “暗卫使的示威么?”

    他手中,赫然是前朝传国玉玺。

    陆闲拱了拱手:

    “陛下已逝,直至临终都很是挂念太子殿下,念着当初城破之时未能将殿下一同带出。”

    “陛下只是望着太子殿下能长为光风霁月的一表人才,如今看来,属下大可告慰先帝,殿下未负先人所望。”

    晏竹冷冷地打断他:

    “有话直说。”

    陆闲笑眯眯地一拱手:

    “以暗卫使司之拙见,除去殿下,再有何人能担得起天下大统?”

    “大统?”

    晏竹冷冷地将玉玺在手中掂了掂:

    “我还称得上是大统么?”

    “城破之时,可还记得宫中尚还留着个太子么?”

    陆闲低眉拱手:

    “殿下慎言。”

    晏竹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复国在今时,可是谋逆死罪。也对,我倒是并无九族可诛,尔等既是能入了暗卫使司,亦是无父无母之辈,自是孑然一人,了无牵挂。”

    “可仅凭你我之力,能将新朝彻底颠覆么?”

    陆闲笑呵呵地直起身子:

    “殿下无须因此事置气,暗卫使司从未想过要逼迫殿下分毫。若殿下思量一月后,仍不欲担起复国之任,可将玉玺奉还。”

    “暗卫使依旧会护殿下周全,殿下不必担忧。”

    晏竹冷哼一声,缓缓将玉玺收入怀中:

    “应承过的,我自然言而有信。节外生枝之事,还请诸位另请高明。”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舒鹤的方向追了出去。

    陆闲低头再诵一声佛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是,属下谨遵殿下教诲。”

    天色渐明,晨曦的一抹亮色逐渐染红了整个东边。

    丝丝缕缕的日光斜过林木之隙,落在林中腹地一处,伴着声声隐约的虫鸣,显得格外生气盎然。

    “生前如何,死后莫过于皆是付与黄土一捧,上天当真公平。”

    易觉瑜替曲十娘立了个简单的碑,淡然又道:

    “梧桐关外之势力,我会寻机接管,至于关内,想必大梁早有预后之策。”

    舒鹤蹲下身子,放了一束野花于前,将手中握着的玉佩,一同放了过去。

    易觉瑜已是隐约猜到舒鹤的身世,但碍于局面尚未明晰,他惟恐自己的举动会为她招致祸患,因而暂且放下不提。

    思忖片刻,他低声道:

    “晏竹其人……你知晓他多少?”

    舒鹤笑着拢起耳边垂落的一缕散发,悠然起身:

    “易大哥有话,不妨直说便是。”

    易觉瑜苦笑一声,摆手示意手下守住远处。

    晏竹正收拾着舒鹤的马车,陆闲盘腿坐于车边,闭目双手合十,就着轻风拂面,念起早经来。

    “你……我原先调察过他,自知晓晏兄弟是男扮女装以来,我总冥冥之中,会不自觉地与他做起比较来,总是希望能在你面前,胜于他几分。”

    舒鹤并未出言打断,只是笑看着她,示意接着往下说。

    易觉瑜低下头来,侧身道:

    “他是前朝太子李淮安,你可知晓?”

    舒鹤心中一跳,自听过晏竹交心之言后,她虽是对晏竹身世另有他想,想过他或许是一时权贵,但从未想过会位高至此……

    她摇了摇头,笑道:

    “他并不曾对我提过,我亦是应承过他,不会主动探查他不愿提及之事……”

    舒鹤微微上前一步,轻搭着易觉瑜的手背,轻声笑道:

    “所以,易大哥若是心中有言,只管提便是。”

    “只言片语,可不是你查人的态度。”

    “连远在金陵的舒家,你都能对其过往今昔如数家珍般地熟悉……”

    舒鹤抬起眸来,眸中恍如一汪深泉,不见其底。

    易觉瑜喉间一梗,几乎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收拾好思绪,他缓缓道:

    “既是前朝皇室太子,有些事,连我也不可探起虚实,前朝覆灭后,梁军□□,许是机缘巧合,李淮安便死里逃生了出来。”

    “被柳云添手下一路追杀,他一路向北而行,险些丧了性命。后来,柳云添因朝堂之争而分身乏术,李淮安偶然被舒老爷救起,跟着去了璃山镖局。”

    舒鹤点了点头,笑道:

    “多谢,实话不与大哥相瞒,我本是想等回了璃山后,再做打算,却不想你已为我想得这般周到,倒令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易觉瑜笑了笑:

    “以你我之关系,何须如此客气?”

    他又道:

    “还有一事,我本想提醒你,你可知璃山镖局如今总镖头,亦是你继父,出身何处?”

    舒鹤一愣,既而笑着摇头:

    “此事连娘亲未曾提过,还请大哥提点。”

    易觉瑜摇了摇头:

    “本该称不上是何提点,我亦是昨日晚些时候才得知消息。”

    他低头笑了笑:

    “否则,我怎会将你与晏兄弟同留一处?”

    “他的远房表妹,在他与舒夫人喜结连理之时,亦嫁入柳家为正妻。”

    “三年前,柳夫人丧子,而后一直疯疯癫癫,柳云添便狠心抛却发妻,将其送回娘家,不再过问。”

    “而一年后,柳夫人再次回府,虽说是身子与精神大不如从前,但柳云添好似忽然一夜间愤然悔过了般,将柳夫人呵护得无微不至。”

    易觉瑜冷笑一声:

    “柳云添其人,陆大师未曾提及的,便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一字一顿道: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舒鹤笑了笑:

    “自然知晓,镖局本是一应如常,两年前起频繁改制,我本是不解,如今想来,倒亦不是并无道理。”

    易觉瑜正色起来,低声道:

    “我……你的身世,我亦是查过。此人,相较于晏竹,许是更加难以预测,待你回了璃山,不可不防。”

    他自嘲地耸了耸肩:

    “许是我有所私心,不过世俗常言,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晏兄弟现下看来,并无恶意,但舒老爷救命之恩,他……或许难以完全置之度外。”

    舒鹤点了点头,莞尔一笑:

    “多谢了。”

    她不由得想起尚在璃山之时,李叔与丹郁亦有着与易觉瑜不约而同的担忧。

    舒鹤原是本着乐天的想法,想着晏竹不可能不顾多年一同成人之情,做出背叛之举。

    虽是一路有诸多怀疑,可晏竹似乎总能及时以行动或是言语表明自己的真心。

    自相矛盾许久,舒鹤终是得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结果来。

    晏竹其人……

    她还是有些许心悦的。

    可人情归一事,镖局另起又当算作是不同之事。

    姻缘阵中,受相思雾而生的梦魇,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舒鹤抬起头,望向绵延不绝通至天边的山路,心下有些怅然。

    此番回璃山,想来应是别离叹惋。

    随后一路,晏竹同陆闲一道,与舒鹤在马车内一路向北。

    终是在次日黄昏日落前,马蹄声渐息于璃山脚下。

    易觉瑜将缰绳交给陆闲,稍一拱手:

    “自此之后,便不再顺路同行。事发紧急,先行失陪了。”

    舒鹤轻扶在晏竹膝上,倾身探去掀开车帘:

    “自此一别,还请易大哥若是有何事,尽管来璃山寻我便是。”

    易觉瑜笑着弯腰一礼:

    “偏劳舒姑娘了。”

    他翻身上马,拱手告辞离去。

    舒鹤目送他身影远去,又见陆闲主动请缨替她赶车,便抬手指了路,笑着道谢。

    正当她缩身回车内之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野犬来,尽管陆闲眼疾手快,将马安抚了下来。

    可厢内仍是猛然一晃,舒鹤一时未曾站稳,向后倒去。

    晏竹单手捞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的头后,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温热的气息擦过舒鹤耳边,她听见他低声道:

    “当心。”

    舒鹤轻轻地推开了他,笑了笑,抬眸问道:

    “你想回璃山么?”

    晏竹微微皱起眉来:

    “我自然是……”

    舒鹤低声道:

    “朝思暮想之家乡,我怎能割舍?”

    晏竹心中一跳,有些迫切地轻握住舒鹤的手。

    他本欲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是一句也讲不出来。

    再等等……

    他能等到更适合的时机。

新书推荐: 非正经机甲文 总有穿越女想攻略我夫君 穿进be小说里嫁给死对头 他送给你们的枷锁 禾心居 她看得见 许意绵绵 平凡花开第四部 魔王他勤俭持家 绣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