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

    晏竹半边身子隐没在树荫里,夜色下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他望了望舒鹤厢房的方向,看着那点烛火晃晃悠悠地照着一方屋室。

    窗纱上舒鹤的剪影隐隐绰绰,可他却觉着如同近在眼前般亲密无间。

    易觉瑜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良久,缓缓道:

    “如若你当真对阿鹤尚存些许真心,怎能纵容那劳什子暗卫使对丞相动手?怎能同意将镖局作为众矢之的下之诱饵?”

    “你到底……有几分真心……”

    晏竹难得笑了笑,转向易觉瑜,眸色冰冷一如初见时那般:

    “谷主觉着,丧家之犬,难道还有何同人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从前男扮女装乃是为避仇杀,迫不得已,如今连李淮安都死了,我怕是这辈子都要以女娘身示人。”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悲,可压低的声音中却又好似染上了一层哭腔:

    “原先凭着失心疯症赖在阿鹤身边,是我一时放纵了私欲。可如今,我仍是贪得无厌……”

    “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哪怕是为她座下之犬,都毫无怨言。”

    易觉瑜抿了抿嘴,他虽不知朝中争锋是何等手段,但仅凭着天盟谷那一亩三分地都能被搅得风起云涌,晏竹又谈何容易?

    他也是人,人如何能戒去七情六欲?

    晏竹亦然。

    晏竹利落撩袍,拱手下拜:

    “先前同谷主有些不快,还望谷主莫记前嫌,如今我只有一事相求。”

    易觉瑜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晏竹犹豫片刻,坦然道:

    “我求着谷主替我牵线搭桥,恳请祝姑娘,解去我身所中之毒。”

    易觉瑜一挑眉:

    “你为何有此意?”

    晏竹拱手,垂首道:

    “不过是旧时宫里的争执罢了,灭国后,暗卫使瞧着我并无几分威胁,渐渐不再加药量,阴差阳错,倒保下一命来。”

    易觉瑜笑了笑,沉声道:

    “我为何信你?”

    话音未落,天盟谷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谷主,我有要事相告。”

    他喘着粗气,从怀中摸出一纸信笺来,递给易觉瑜。

    晏竹微微抬眸,瞥见信纸上的图案,唇角牵动着微微上挑,转而又面色如常,等易觉瑜回应。

    一目十行地扫完信上所写,易觉瑜拧起眉头,叹了口气:

    “抄送一封,飞鸽怕是不顶事,着人快马赶回天盟谷,让薇若早做准备。此外,其余人随我探访天机旧址。”

    手指紧紧地攥着信纸,用上些暗力,那纸张便化作齑粉,自指缝里纷纷散下。

    易觉瑜看向地上半跪着毫无起身之意的晏竹,不由得有些头疼。

    挥手示意手下退至一旁,他弯下腰,递出一只手来:

    “晏兄弟,我并非不帮你。只是,连阿鹤这般同你亲近之人,你都能将其情置之度外。我又如何能在天盟谷,引狼入室?”

    易觉瑜说话难得这般直白,他自觉已是十分难听,只等着晏竹同他翻脸。

    毕竟,答应去京城护好舒鹤的是他,倘若事败,他便能理直气壮地在舒鹤面前,奉上自己为之蓄谋已久的退路。

    出乎意料,晏竹却是全盘接下。

    他摇了摇头,低声道:

    “谷主,若你不知晓天机为何而亡,恐怕故地重访,亦是徒劳无功。”

    易觉瑜笑了笑:

    “此言何意。”

    晏竹抬眸看向他,眸中杀意凛然:

    “我知晓何人为幕后主使,若谷主有意,我愿为谷主效力。”

    易觉瑜看着他,片刻后,又道:

    “我且问你,打算如何在京城护阿鹤周全?”

    晏竹云淡风轻地将束发之冠解下,抛至一旁。

    他解开身上的短打,露出其中杏色的衣裙来。

    再次看向易觉瑜,不知他用了何种法子,竟是变回了之前的女娘模样。

    晏竹淡淡垂眸:

    “听凭谷主吩咐。”

    立在马车前,柳云添朝舒鹤看过来:

    “此行我有些要事,你且独坐一辆车马,我着人赶车,定然出不了分毫岔子。”

    舒鹤笑了笑:

    “大人思虑周到,小女子着实惶恐。”

    柳云添看了她一眼,同车夫交代了些什么,转而便独自上了车。

    舒鹤收回视线,眸中的笑意一扫而空。

    独身一人,她求之不得。

    车夫长得颇有些魁梧,看着像是行军之人,舒鹤留意他手上之茧,果真是常年用刀剑的模样。

    小二料想这位不会照顾女娘家的,便躬身取了脚凳来,还未松手放下,便被那车夫狠狠一瞪。

    不等他出言解释,车夫已是一刀将其毙命。

    舒鹤退后几步,不由得攥着自己手中的绢帕。

    此人并非军旅之辈,瞧着身手,应是江湖中人。

    可惜她武学粗浅,仅瞧着招式,与易觉瑜等人皆是不同,想来出身亦是相异。

    江湖中称得上名头的门派不算多,善刀之辈……

    舒鹤蹙起眉头,心中不由得开始思量:

    莫非是金陵的青云刀法?

    那车夫擦去刀上的血迹,将脚凳摆好,扶着舒鹤的小臂:

    “夫人莫怕,只是相国大人的吩咐,属下奉命行事。”

    直至舒鹤半边身子坐进车内,他才弯腰出去脚凳,动作娴熟得有几分诡异。

    “夫人坐稳了,若是不适,拉铃绳便可。”

    舒鹤笑了笑,帘栊垂下之际,她伸出二指轻轻挑起,莞尔道:

    “大侠无须这般客气,我亦是算不得夫人,唤我声姑娘便是有劳了。”

    车夫拱手,并不理会她的话,只是循着惯例放下帘子。

    听着脚步声远去,舒鹤靠在软枕上,慢慢地思索起来——

    柳云添贪生怕死,随身有几个江湖高手再正常不过了。

    此人虽一副江湖草莽的模样,做起琐事来却又这般娴熟。虽说有些许柳云添仗势欺人的缘故,可他刚才的架势,比丹郁还妥帖些。

    是巧合么?

    舒鹤下意识地伸出手,静静掐点起来。

    “谷主,方才传我等探查之事,确与谷主所言无差二致。谷主的意思是?”

    易觉瑜摸了摸下巴,笑道:

    “有劳你们了,且各司其职去,此番我回去自会记下,来日论功行赏才是。”

    待众人散去,他抿了口凉茶,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

    晏竹所言,的确是真话,可他究竟想要什么?

    仅仅是解药么?

    不知是过了多久,似是一时半刻的光景,晏竹便从外边走了进来。

    易觉瑜抬头,笑了笑:

    “这回,你倒是说话算话。”

    晏竹不与他客套,开门见山道:

    “谷主考虑得如何?”

    易觉瑜看着他,笑道:

    “一月后,我会来京城一趟。若你当真信守诺言,我自会同薇若商议。”

    晏竹行了个女娘的福身礼,转身离去。

    易觉瑜摸了摸腰间的剑,哼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盅,望向窗外。

    不知阿鹤行至何处去了……

    “停车休整一二,也该下来透透气。”

    柳云添负手立于车前,看着车夫将舒鹤扶下来。

    他用手背碰了碰舒鹤的侧脸,不由得笑了笑:

    “我倒是费解,舒家主这般蠢笨,族女却生得如此楚楚动人。”

    舒鹤抬眸,笑道:

    “大人,世事无常,何必拘泥于区区血脉之说呢?”

    柳云添点了点头,说道:

    “众人在此地休整,你亦是歇着,约莫过一日便能至京城。”

    他整了整衣冠:

    “厢房自不必说,府上之人手脚粗笨,我着人选几个伶俐的,虽说不如先前,你也姑且教着。”

    “瞧你这般,想来定有几分手腕。”

    不过是眼线之意,舒鹤笑而不语。

    待他离去,她蹲下身子,沾了些清水,用力地擦拭着被柳云添触碰过的脸颊。

    她觉着恶心。

    直至肌肤上传开阵阵痛意,她才停下手,回身望着柳云添。

    良久,她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大人打算何时动身?”

    柳云添看了她一眼,淡然道:

    “再过一刻。”

    舒鹤笑了笑:

    “大人不妨再等上一个时辰。”

    柳云添正色盯着她:

    “为何?”

    “卦落留连,此行乃是西北之向,一时辰后,落卦小吉。”

    舒鹤挑眉,低声笑道:

    “我问天之意,似是有人欲打着瓮中捉鳖之名号,陷大人于囫囵之中。”

    “大人莫非是要顺其心意么?”

    柳云添二话不说,抬起舒鹤的脸,审视片刻后,冷声道:

    “若你有二心,即便是国色天香之貌,我亦是会杀了你。”

    “不过,这么好的脸,若是不使上个□□,倒有几分可惜了。”

    舒鹤顺从地抬起脸,悠悠一笑:

    “大人何不着人去探探?便知小女子所言真假。”

    “如今生死皆系于大人……”

    她故意作出一副泪盈于眸的姿态来,眸中泪弧将坠未坠,瞧着格外可怜可爱。

    “我又何敢再有他念?”

    柳云添哼了一声,移开眼神,渐渐地松了手,对身后一行人吩咐道:

    “一刻之后,立即动身。”

    说完,他转向舒鹤:

    “你同我一道。”

    这是提防之意,舒鹤知晓。

    他只当自己是一样罕见的玩物,虽有珍惜,却未必留情。

    柳云添自然不会信她,合情合理。

    避开柳云添的视线,舒鹤擦拭着方才被他触碰过的肌肤,轻哼一声。

    不过,无关紧要。

    一时而已,她自有方法,让柳云添言听计从。

    时辰一到,柳云添已是坐于车上。

    舒鹤瞧见,一行人中身手佼佼之辈皆是护于柳云添所坐车马之侧。

    他果真怕死得很。

    柳云添掀起帘子,对舒鹤招了招手。

    舒鹤福身,轻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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