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肋

    许是公事繁忙,至少数着三月有余,柳云添除了照例遣人的问候与时不时送来的补品,都未曾出现在舒鹤眼前。

    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倒有利于她养伤。

    大夫再来把脉时,说她的那些外伤差不多好全了,连气色都有所好转。

    “只是姑娘瞧上去,似是还有郁结之气,若是能少点烦忧,身子还能更好些。”

    隔着一层帷帐,舒鹤轻轻地笑了笑:

    “我知晓了,有劳。”

    她侧首看了晏竹一眼,晏竹当即会意,手势示意碧映送大夫出去。

    “是……为了天盟谷么?”

    待室内只余他与舒鹤二人,晏竹才试探着开口道:

    “这些天,你往天盟谷送去的信,都不见回音,是在想这个?”

    说话的功夫,他的手也不闲着,倒了盏温茶,递到舒鹤手边:

    “安神的,喝一点罢。“

    舒鹤轻轻地屈指敲了敲手边的茶盏,叹了口气:

    “这都快入秋了,自当日易大哥说要前去天盟谷开始,已经这么长时日了……”

    “许是有事耽搁了。”

    晏竹将窗户关上了些,顺着她的意思接了句话。

    “倒是有可能,毕竟,我这几封信,都是问祝姐姐的。”

    “你还未曾同我说过,那日碧映都说了些什么?”

    晏竹走了过来,蹲在舒鹤身侧,替她整理衣服的褶皱:

    “你找祝薇若,也是为了她么?”

    舒鹤看着他的侧脸,笑了笑,伸手过去抬起他的脸来:

    “姐姐说得不错。”

    晏竹垂眸,看着她的指尖,冷笑着说道:

    “原来,柳云添收人,竟是与前朝用的同样的法子。”

    舒鹤收回手,翻开一卷书册,顺带着问了一句:

    “你的病症,也许久不见发作过了,可是有好转了?”

    晏竹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舒鹤自然是捕捉到了他这点不寻常的别扭,从书中移开视线,看向晏竹:

    “如此说来……就是仍发作过了?”

    晏竹摇了摇头:

    “并未。”

    那你哼什么?

    舒鹤笑了笑,不跟他计较。

    入了夜,晏竹照例在舒鹤身边守着。

    虽大夫已明说了她的伤势痊愈,并无大碍,可他守夜早就成了习惯,再说了,柳云添府上阴冷得很,一个人,他根本无法睡下。

    内心深处,那个亲眼目睹至亲身死的雨夜并未如他所设想那般放过他。

    反反复复,他根本无从解脱。

    只有待在舒鹤身边,他才能安心些。

    这样也够了。

    晏竹想着,看着舒鹤侧身的睡颜,暗暗凑过去。

    “你终于肯关心我了。”

    他低声说着,颇有些委屈。

    “来了京城以后,你只顾得上恨我。”

    “如果利用我,能让你分神在意我些,那就利用好了。”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愿意的。”

    心口隐约传来一阵钝痛,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糟了。

    晏竹身子一歪,摔了下去,挺着最后的意识,将怀中随身携带药瓶紧紧攥在手中。

    舒鹤本就未曾睡熟,自然也被这动静惊醒了。

    她探身看过去,借着窗外的月色,晏竹眼眸的变化让她心下一跳。

    久违的浑浊一点点侵蚀着他眸中最后的清明,他的手紧紧攥着,像是要用力将身体撑起来,却是徒劳。

    舒鹤翻身下了床,披了件外袍走向晏竹。

    他最后的口型她分明看见了:

    “别管我……”

    舒鹤伸手扶着他,低声道:

    “醒醒。”

    晏竹垂着头,声音不同往日,似乎格外沙哑:

    “你还真没用啊,李淮安。都落到这个地步,还不舍得杀了她,在等什么?”

    “软肋?”

    “你这般的人,配有么?”

    舒鹤感觉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后退,便被晏竹用力推开。

    手肘撞在了木架上,麻痹的痛感让舒鹤不由得皱了皱眉。

    “夫人?”

    门外响起碧映的声音。

    “别进来。”

    舒鹤冷静下来,吩咐道:

    “去外头守着,除了你,今日不许旁人再进院子。”

    碧映没听她的,却是推开门走了进来。

    “夫人或许会需要我。”

    恰在此时,晏竹不知从何处握着一柄匕首,朝舒鹤刺了过来。

    “夫人小心!”

    碧映伸手去拦,却是迟了一步。

    刀刃抵在舒鹤的颈处,似乎再一用力,便能取了她性命。

    “不行……”

    他额前冒着一层冷汗,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控制着舒鹤的那只手,倒是力气大得很。

    舒鹤非但动弹不得,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

    “杀了她啊,若非当年何玄弃城出逃,京城何至于遭这般毒手?若非舒夫人为了保全自身远避世外……”

    “这原本是你的天下……”

    舒鹤抬眸看过去,他那浑浊的双目似乎如同失明的盲人一般,可怖又可怜。

    “不行……阿鹤……我不能……”

    晏竹摇了摇头,声音却在短暂地清朗之后,又变得沙哑起来:

    “那你就去死好了。”

    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晏竹颓然后退了几步,滑坐在地上。

    舒鹤听着他前后判若两人的自言自语,就知晓又是那疯症作祟,趁着晏竹不注意,将匕首踢开了些。

    “你恨我吗?”

    舒鹤蹲下身子,右手悄无声息地捡起了地上的药瓶。

    晏竹怔怔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碧映从竹雁竟是男扮女装的讶异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低声道:

    “夫人……”

    “竹雁瞧着危险得很,夫人还是离得远些罢。”

    舒鹤轻轻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出去罢,此事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是,夫人小心。”

    碧映应着,低头退了出去,倒是想起先前查舒鹤时,提起她有个继父抱养的姐姐。

    前朝太子藏在璃山,被柳云添亲自杀了。

    可此人若是光明磊落,又何必费尽心思扮成哑女的模样?

    碧映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将屋门带上,她靠着廊中的柱子,手指缓缓地贴上了自己颈后的印记。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连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印记却好似还如那日一般,烫得灼人。

    “相爷问你话呢。”

    碧映趴在地上,管家嗤笑一声走过来,踩上了她的手。

    “你年纪还小,可别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碧映挣扎着挺起身子,看着面前的锦靴:

    “奴婢,听凭主人发落。”

    碧映偏头笑了笑,这些事情过去太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要以为,自己生来就是给柳云添卖命的了。

    可是凭什么?

    她也要自由。

    “我……”

    晏竹嗫喏着,随后拽着舒鹤的袖子,跪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书卷被他弄得乱七八糟,桌上叠着的宣纸散落一地。

    舒鹤顾不上这些,她轻轻地单手搭上晏竹的肩,另一只手旋开药瓶的木塞。

    “看着我,李淮安。”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晏竹莫名地安静下来。

    “你便这么听她的话?”

    晏竹的唇角勾了起来,声音是陌生的沙哑:

    “你如今的模样,若是叫那些当年在京城中枉死的人见了,会恨不得让你替他们死一回罢。”

    “死的为何不是你?”

    “李淮安。”

    舒鹤将手中的药瓶置于晏竹鼻下两寸之处,低声道:

    “醒醒罢。”

    “你应该活着的。活着好好看看,那些当年犯下恶事的人,是如何自食其果的。”

    这药的味道有些熟悉,舒鹤蹙眉片刻,才想起来,似乎先前的铃铛上,也是这样的香味。

    所以,能控制晏竹疯症的,不是铃声,而是其上的药?

    那时,她只知晓那串铃铛是由位和尚托人送过来的,便当作铃铛上的异香是在庙里沾染上的。

    现下想来,确实有所蹊跷。

    那铃铛……

    不知怎的,舒鹤忽然想起柳云添的承诺来——

    “待你伤势好了,我便带你出去转转……”

    她得找个机会,亲自再去一趟金陵。

    那药果真有效,舒鹤瞧着晏竹逐渐安静下来,靠在一旁,双目微合,清俊的面容中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郁色。

    舒鹤将药瓶收好,下意识地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

    “你就这般安静地睡着罢。”

    拜那来路尚且不明的药所赐,晏竹这会儿对她应当是言听计从。

    看着晏竹合目而睡的样子,舒鹤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顺着他的眉眼勾勒着:

    “为何,偏偏瞒我至深的,会是你呢?”

    “你杀了孔先生,何玄也死了,当年害京城沦陷的人,便只剩下柳云添了。”

    “若你有心,柳云添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得到你,你为何要再跟着我来京城,自投罗网呢?”

    舒鹤收回手,似乎她碰的不是晏竹,而是一触即亡的毒药:

    “我恨你吗?我该恨你的。”

    “可这些日子来,你又这么照顾我……”

    似是眼前有些模糊,舒鹤抬手,抹下脸上的泪水来。

    “你分明知晓,我是喜欢你的。”

    “你也知晓,我有多恨你。”

    “那为何不离我远些?我的亲人,师长,于你而言是世仇,你为何不连带着恨我呢?”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垂滴在二人交叠的手上。

    “做了那样的事情,却又要让我决意舍了你后,又再一次喜欢上你。”

    “我们分明……再不可能了。”

    晏竹面色平静地靠在那儿,似乎是真的沉睡了过去。

    舒鹤看着他,难免想起受伤后,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她从伤口被无意牵扯的疼痛中醒来,总能看见晏竹迎上前来:

    “可是伤口不适么?”

    舒鹤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

    “为何呢?”

    她笑了笑,弯下身子,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

    “反正,你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就让我任性一回罢。”

    “过了今夜,再让我去做镖局的掌事,做何玄的女儿……”

    “喜欢你的,只是我,在璃山,在京城……”

    舒鹤哼了一声:

    “从未变过。”

    她探身凑近,轻轻地吻了上去。

    唇上的温热一触即散,仿佛方才真的只是幻梦一场。

    手指点在晏竹的唇边,舒鹤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罢。”

    “我不想,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你。”

    “哪怕是喜欢,也不该是现在。”

    舒鹤却不曾注意到,在她起身离去的瞬间,晏竹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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