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距离大老爷陆伯回京的日子渐渐近了,宋氏恨不得一天天地数着日子过,等着盼着,终于还有十几天人就要回来了,结果却等来了一个消息:陆将军率军追赶漠北王的残部,誓要全灭漠北合族,届时提着漠北王的首级来给圣上献礼,归期未定。

    陆府迎接陆伯一事自然就被搁置了下来,但众人都没料到,大老爷没回来,回来的竟然是二老爷。

    二老爷陆仲今年三十有六,与大老爷在年龄上只相差了几个月,但这兄弟俩在外貌上可谓是天差地别:庶出的哥哥陆伯生就一副魁梧的武人身板,壮硕结实;而嫡出的弟弟陆仲则清癯单薄,面白有须,端的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九年的时光只不过把他打磨得更加圆滑沉稳了些。

    正堂中——

    陆仲风尘仆仆地跪倒在地,道:“儿子不孝!九年来都未能在母亲膝下尽孝,请母亲责罚!”

    老夫人哪里会怪罪他?满眼含泪地看着儿子,让他起来说话:“我儿为国尽忠,是大善,何来不孝?快起来,到娘这里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陆仲依言起身,于老夫人身边落座,老夫人一把拉住儿子,细细地端详,连连道:“我儿瘦了!在外面终究比不上家里,我儿吃苦了。”说着说着又伤心了起来,落泪不已。

    陆仲忙劝道:“母亲看儿子永远是黑了瘦了吃苦了,可儿子看自己却觉得是结实壮硕了,就连日常习字,儿子都觉得手腕比在家时有力了……也是到了外面,儿子才知道民生多艰,百姓不易。”

    老夫人点头道:“像咱们这等人家,自然是不愁吃穿的,你父亲在世时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想必就是你如今说的这个道理了。”

    陆仲一听说母亲提到了父亲,忙站起身来,垂首听母亲教诲。

    老夫人拉他坐下,叹道:“一晃儿你父亲也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求别的,不过是盼着你们一个个都能有出息,光耀门楣,子孙繁茂,将来我死了,才有颜面去面对你父亲。”

    一句话,唬得陆仲忙又站了起来,惶恐道:“母亲这样说,真是叫儿子无地自容了。儿子只盼母亲龟鹤遐龄,五世同堂,其乐融融。”

    老夫人笑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个老妖精了?便是你不烦,你媳妇这个日日伺候我的,也该烦了。”一边说这话,一边意味深长地瞥了身边的二儿媳一眼。

    明氏本来正在不错眼地盯着丈夫发呆,忽然听到婆母提到自己,慌忙站起来,也来不及细细思量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接着话茬,便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媳能侍奉您,跟在您身边学着为人处世,是天大的福气。儿媳只愿这福气能绵延长久,待儿媳七老八十了,还有您老人家给我撑腰呢。”

    在老夫人身边说俏皮话,逗老人家开心,一向是三房媳妇王氏的活。明氏作为掌家主母,平日里都以沉静威严为要,一般是不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的,许是今日见到丈夫回来了,她心情好,嘴也甜了起来。

    老夫人被逗得一乐,又对陆仲道,“你不在家这么些年,一直是你这媳妇替你尽孝,伺候我这老婆子,有爱兄弟妯娌,管教孩子,不管大事小情,办的是妥妥当当,咱们家上上下下没有不夸的。你还不谢过你媳妇?”

    陆仲依言给明氏作揖:“夫人辛苦了。”

    明氏侧了半边身子,不敢受全了丈夫的礼,只推辞道:“这都是为人妇的本份,况且母亲慈善,家人和睦,我不过是略帮些忙,都是份内事,何来辛苦?”

    老夫人说了明氏这么一通好话,才不是为了夸她,而是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这不,老夫人见他们夫妻二人脸上都带了笑,就对明氏道:“你能这样想,很好,我们做人妻子的,首要的一件大事就是为夫家绵延子嗣。”不待明氏反应过来,老夫人又问陆仲,“你那个有孕的妾室呢?跟着一道回来了么?人安顿好了么?”

    明氏的脸色登时就不怎么好看了。

    陆仲大大方方地回话道:“回母亲的话,张氏才过了头三个月,儿子怕路上舟车劳顿,于她腹中胎儿有碍,便让她留在江南待产,也给她留了几个得用的人。儿子想着,等孩子满周岁了,身子骨健壮了,再跟着张氏一道上京来。”

    陆仲这个安排倒不能说有什么错,只是这么安排就像是防着正妻害人一样,明氏心里当然更不高兴了。

    她的手隐在袖儿里掐紧了帕子,仿佛那是张氏的脖子一般,面上却笑得和善,还打趣丈夫道:“老爷一个人回来,把妹妹留在那么远的地方,她又有孕,难免多思多想,于孩子不利。要我说,四五个月正是最稳妥的时候,即不像头三个月不能挪动,又不像后几个月身子沉重,不好挪动。正应该趁这个时候,让妹妹上京来。怕颠簸,左不过在车里垫了厚厚的垫子,慢慢走也就是了。不然我陆家的血脉,生在外面,实在是不成个样子,要是让那起子烂心的说嘴,还不知道能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呢。”

    老夫人明显更同意明氏的话,点头道:“还是你媳妇想的周全,你留她一人待产,还不知道会跑出多少风言风语,就是她日后抱了孩子回来,没有长辈在身边跟着,她一个妾,也养不好孩子。江南家里还留了什么人?反正你这次上京述职也不会再回去了,依我之见,不如索性卖了江南的宅子,把一干人等都招回京城来。”

    老夫人这话说得委婉,话中的意思可一点不委婉。

    她哪里是怕什么风言风语?她是怕张氏心大,万一诞下个姑娘,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换成个男孩儿,江南那边又没有别的主子盯着,岂不是任由她做主?

    陆仲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赔笑道:“母亲所言甚是,儿子对于妇人生产一事到底不太清楚,又看重张氏这一胎,关心则乱,便乱了分寸,只想着保胎安胎,幸好有母亲给儿子当定心丸、主心骨。儿子全听母亲的。”

    老夫人定下了张氏的事情,心里压着的石头也放下了,她又心疼起儿子旅途劳累来,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也乏了,见过了孩子们,便带着你媳妇和孩子们回去吧。”

    老夫人摆摆手,陆芷萱便领着两个妹妹,上前拜见父亲。

    九年未见,当年雪团似的娃娃已经长成了水葱般鲜活的少女,三人穿一样的衣服,带着一样的首饰,一字排开,一起行福礼,口中称颂道:“父亲万福。”这场景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而陆仲虽然已经认不出三个女儿,但他一见陆芷萱就笑了,笑中又带着些怅然,叹道:“这是棠姐儿吧?跟你姨娘长得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满座皆静!

    满座皆惊!

    四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陆仲自己也觉察到气氛不对,愣了一下,又细细看了陆芷萱两眼,神色越发惊疑不定起来。

    反倒是陆芷萱,平静道:“父亲认错人了,我是萱姐儿,妹妹在这儿呢。”她手一动,便把陆茉棠拉了出来。

    陆茉棠忙行了个福礼,怯怯道:“父亲。”她生的娇弱,人更是娇弱,声音也娇弱,最是惹人怜爱。

    而陆仲的视线在陆芷萱、陆茉棠两姐妹中间划过,往返,面色越发凝重沉郁了。

    他自己隐隐觉出不对劲来,但是这样的怀疑,当着老夫人,当着明氏的面,如何说得?

    陆仲只能先粉饰太平,勉强笑道:“怪我,怪我,与同僚多喝了两杯,竟眼花起来。萱姐儿不会怪爹爹认错了人吧?”

    陆芷萱摇头,依旧是淡淡的神色,道:“我跟妹妹是血脉相连的姊妹,模样本就相似,我们又与爹爹九年未见,爹爹一时弄错了,也属正常。”

    话虽这么说,可是明眼人哪个看不出,大小姐与二小姐这姐妹俩在长相上其实并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幸好这时候陆采蓉打破了死一般的气氛,她拉住了陆仲的袖子,道:“爹爹爹爹,那你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小女儿圆润可喜,天真烂漫,陆仲被逗笑了,一把把蓉姐儿抱了起来,故意道:“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千金,竟然出落得这样标致?……原来竟是我家的蓉姐儿!”

    陆仲离家的时候,陆采蓉才三岁,尚不记事,“父亲”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符号,是母亲口中的唠叨。陆采蓉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生活,但是现在,她被爹爹有力的大手抱着,小小的女孩儿忽然觉得,有个爹爹宠着,也不错。

    陆采蓉窝在陆仲怀中,咯咯直笑。

    她其实已经十二岁了,再被陆仲这样抱着也不太合适了,可是老夫人不说,明氏不说,陆仲自己不说,又有谁会挑一个孩子的不是呢?

    陆仲怀中抱着小女儿,一只手又牵着二女儿,大女儿婷婷立于身侧,倒也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一副画面。

    但谁都知道,陆仲方才无心的一句话,变成了一片阴影,盘踞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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