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太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把陆茉棠的亲事揽了过来,第二天就开始着手挑拣起孙女婿的人选来。

    老夫人的娘家在京城世家里算是中等,颇有地位和人脉,只不过隔了一夜的功夫,京中各家适龄公子的绣像就被摆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一个人看不过来,就叫了儿媳妇们过来帮忙。

    这些本应是陆茉棠嫡母明氏的份内事,但是昨天闹成那样,老夫人实在是不想看见明氏,加之她老人家更看不上大房的宋氏,于是就把嫡出三房的王氏和庶出四房的许氏一并叫了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三儿媳王氏还不到三十岁,性子活泼倜傥,在婆母面前很是得脸,见了老夫人就笑道:“真是托了二侄女儿的福,咱们今天也来开开眼,看看这年轻一辈的公子都是怎样的才俊。说不定还能寻摸几个给娘家的姑娘呢。”

    老夫人笑骂:“你这猴儿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比筛子都密些,你弟妹都要笑话你了!”

    王氏才不惧:“四弟妹最是温柔敦厚的性子,她可不会笑话我。”

    四房的许氏嫁进来还不到一年,加之四爷是老来子,许氏岁数上跟嫂嫂们都差了辈了。

    她年纪轻,性格也腼腆,偏她瘦瘦小小一个人,还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我是不会笑话三嫂的,三嫂平日里待我好,我都记着呢。”

    王氏绝倒,只捏着弟妹脸上的软肉笑:“瞧瞧,瞧瞧,我没看错,这真是个有良心的,叫人怎么能不爱。”

    婆媳几个笑语了一阵,老夫人就把话头引到了给陆茉棠挑选夫婿的事情上。

    总的来说,老夫人挑孙女婿的思路跟明氏之前的想法是一致的——

    陆茉棠只是庶出,家里也不求她帮衬,用不着非把她塞到高门大户去受气,只愿她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就好。挑一个与她模样、人品、出身相配的就行。

    王氏素日里笑闹不忌,办起正事来却是最妥帖的一个人,斟酌道:“母亲,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能挑一个合姑娘心意的,他们将来关上门过日子才更和美。可惜我跟四弟妹与棠姐儿走动不多,摸不透她喜欢什么样的。若是咱们费劲巴力地选出人来,棠姐儿看不上,反倒是咱们娘几个的不是了。”

    王氏的顾虑固然有理,但让姑娘自己挑爷们儿,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只能折中,找一个熟知姑娘脾气喜好的稳妥人来出主意。

    婆媳几个眼神一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二房嫡女陆芷萱。

    ————

    听说祖母找她,陆芷萱来得很快,进门就看见两位婶婶都在,便一一行礼:“拜见祖母、三婶婶、四婶婶。”

    王氏素来喜欢逗弄小辈,见了陆芷萱便忍不住,笑道:“我们萱姐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有侯夫人的气派了。”

    一句话,把陆芷萱弄了个大红脸,到底是未出阁的闺秀,再怎么老成持重,面皮也是薄的。

    陆芷萱的未婚夫婿崔默虽然身为幺子,不能袭爵,但是大长公主格外疼爱这个小儿子,早就找她的皇帝侄儿要了一道旨意,只等崔默及冠后,便加封易阳侯。

    是以,王氏才会说出陆芷萱出落得像“侯夫人”这样的话来。

    陆芷萱臊得不行,只能看向老夫人,求助道:“祖母~~”

    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出言解围:“萱姐儿来祖母这里,咱们不跟你三婶一般见识。”一边揽了孙女儿,一边指着绣像说,“你是定了亲的人了,看看这些也无妨——祖母和你二位婶婶在替你妹妹选夫婿呢……”

    陆芷萱何等聪明,闻弦音知雅意,知道祖母这是向她打听二妹妹的喜好来了。

    她翻了翻绣像,这些都是老夫人预先筛过一遍的了,刨除了过于不般配的,剩下的郎君数量不多,只三五个人。

    陆芷萱翻了翻,没说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只指着其中一人道:“二妹妹曾跟我说过,不喜欢过于壮硕的男子。”

    陆芷萱指的那人是周将军的二公子,这位周二公子虽然是庶出,却是最得乃父真传的一个,身高足有九尺,魁梧壮硕,一杆银枪使得是出神入化,年纪不大,就已经做到了参军的位置。

    乃父周泽昌,与陆府大爷、陆芷萱的伯父陆仲陆将军,正是同袍。

    庶子出息,又是大爷的同僚,大概触动了老夫人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她不愿两家变为姻亲,于是把这张绣像抽了出去。

    剩下的不过三人——

    一位是张丞相的重孙,张玄意,乃是庶房的嫡子。

    一位是大理寺寺丞刘大人的庶子,刘凌。

    最后一位是光禄寺大夫赵大人远房亲戚的小儿子,赵浮远。

    这位赵公子倒是嫡房嫡出,只是家世差些,并非士族。他能以寒门的身份,从一众世家公子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他是麓山书院的学生。

    就是昨天陆芷萱用来支开大伯母宋氏时所说的那个“麓山书院”。

    麓山书院是大晟最出名的书院,向来只有世家子弟或者通过“麓山遴选”的佼佼者,才能入学。

    陆家眼下虽有一文一武,权势熏天,却依旧入不了麓山书院的眼,陆氏子弟才学又不足,入学无门。

    是以宋氏才会那么看重陆芷萱带回来的有关“麓山遴选”的消息。

    老夫人也觉得这位赵公子不错,点头道:“麓山书院的学生,要是没有些旁的毛病,就算门第差点,也是门极好的婚事了。”

    只是有了人选,也不能大剌剌找上门去说:我看上你家公子给我们家当女婿,快准备起来吧。

    ……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未婚男女相看,讲究得是一个隐秘含蓄。

    恰好过两天就是花神诞,大晟的未婚男女多在这一天参加花神会,采兰叶,折桑枝,讨个好彩头。

    把人约到花神会上,正是相看的好机会。

    陆府四个房头,只有二房生了女孩儿,往年都是二房主母明氏带着女儿们去水边逛逛。

    今年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氏没脸见人,已经告病了,自然不可能再带姑娘们去集会。

    王氏就自告奋勇把事情揽了下来:“过两天就是花神诞,往年都是二嫂出马,我眼红她好久了,只可惜自己没生个闺女。今年母亲也心疼心疼我,就让二嫂歇歇,换我带着侄女们去乐呵乐呵吧!”

    谁都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并不妨碍王氏粉饰太平。

    老夫人上了岁数,最希望家里和睦,对王氏的机灵很是满意。

    她对媳妇们向来不严苛,当即就拨了五十两银子给王氏,让她当日给姑娘们花用。

    王氏自然乐意,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把老夫人笑得歪倒在椅子上。

    只是王氏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自然就衬得许氏笨拙了些,插不上话。

    但许氏想起丈夫的叮嘱,逼着自己开口:“……那三嫂也带上我吧,我给三嫂帮忙。”

    她说完这句,旁人还没什么反应,许氏自己倒是闹了一个大红脸,直把手中的手绢拧成了一团。

    王氏愣了一下,笑道:“你愿意来帮忙,我倒巴不得呢,就怕四奶奶不给我这个面子,这回可好,你自己说出口了,就别想推脱!”

    许氏泪窝子浅,见婆母对一个庶孙女的亲事都这么上心,泪眼婆娑地感慨道:“二姑娘是前生积福,今生才托生到咱们府中,有长辈为她的终身撑腰……”一面说一面又想到自己娘家,泪珠滚滚而落。

    老夫人知道她这个爱哭的毛病,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人把四奶奶扶到后屋去休息,让她平复了情绪,洗了脸再过来。

    老夫人、王氏、陆芷萱几人又说了两句旁的,正要散了的时候,正好赶上公主府遣人来送节礼——陆府主母明氏撂了挑子,家中一应事务自然都堆到了老夫人这里。

    管事嬷嬷躬身说道:“公主府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待给老夫人磕了头,就回去复命呢。”

    老夫人看了一眼大孙女儿,笑道:“那便快点请进来吧,都是自家人,萱姐儿也不用回避了。”

    可怜陆芷萱脸上的红晕刚褪下去,又漫了上来。

    来人是位年长的嬷嬷,人利落干练,花白的头发攒了一个紧紧的纂儿,看着就精神。

    她进得门来,先是给老夫人和王氏行礼,又给陆芷萱问安。

    陆芷萱不知道这位嬷嬷是不是公主身边的人,不敢受全了她的礼,向旁边侧了侧身子。

    老夫人给老嬷嬷赐了座,那嬷嬷并不敢坐实了,只搭着墩子的一点边,恭敬道:“殿下一向惦记着老祖宗,只是春日里犯了热症,不能亲自来看望您,便遣了老奴,来给老祖宗问安。”说罢起身又行了一礼。

    老夫人忙让人把嬷嬷扶了起来,又絮絮地问大长公主安。老嬷嬷一一答了,陪着说了阵子没营养的废话。

    临走之前,嬷嬷单独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这是我们小爵爷特特为大姑娘准备的节礼,小爵爷嘱咐了老奴,一定要交到大姑娘手上。”

    公主府送来的节礼,东西都应在礼单上写着,这样单独拎出来的一份儿,就应该是礼数之外的物件——不是“礼”,那便是“情”了。

    陆芷萱羞得满面红晕,顶着众人调侃的目光,亲手接了匣子。

    那老嬷嬷又笑问:“小爵爷还问大姑娘去不去花神会?若是姑娘要去,我们爷就要提前准备起来了。”

    陆芷萱本来是要陪着陆茉棠去的,但若此时一口应了,倒显得她失了女儿家的矜持,不矜贵了,于是只能看向了祖母。

    老夫人被大孙女这难得一见的小儿女情状逗笑了,解围道:“我们大姑娘往年是都要去的。今年定了亲,本不想去了,但难得小爵爷开了口,那我老婆子便做这个主,让小爵爷放心吧。”

    老嬷嬷这才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待人走了,王氏憋得够呛,一刻都等不及,道:“真是难得见萱姐儿脸红成这样。不知道小爵爷送了我们大姑娘什么好东西。”

    陆芷萱本来不好意思在两位长辈面前打开,偏王氏最好事,连连臊着陆芷萱,老夫人被她带的也有些好奇。

    陆芷萱没奈何,只能开了匣子——匣中是一对儿碧绿碧绿的镯子。

    在场三人都是识货之人,王氏当下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我的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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