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够了!”明氏终于忍不下去了,痛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在二姑娘耳边挑唆,教了姑娘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失心疯了么?满嘴胡吣,你的亲事与你姐姐什么相干?满京城又有哪个大家小姐像你一样把婚事挂在嘴边的?!”

    一面骂,明氏一面又止不住地心虚——不管怎么狡辩,陆茉棠拖到及笄了还未能相看人家,就是她这个嫡母的过错。

    可明氏心中也委屈,她不是没替庶女打算过,也曾经去信跟远在江南道的老爷陆仲商议过。可是说破大天,陆茉棠一个庶女,能许多好的人家?明氏觉得条件相配的公子,她爹陆仲是一个都看不上。

    一来二去,明氏也有脾气了。夫妻俩还没商量出什么眉目,又添一事——陆二爷在江南新纳的姨娘竟然有孕了,陆仲亲自写信要明氏派几个老练稳重的婆子来伺候孕妇,把明氏气了个仰倒。

    要知道,二房到现在还没有嫡子,任何一位姨娘有孕都能够刺激到明氏那脆弱的神经。

    可怜的陆茉棠虽然跟这位新姨娘毫无关联,却也做了出气筒,亲事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这个中缘由,明氏当然说不出口,便也只能色厉内荏地斥责庶女。

    陆茉棠根本不理明氏,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祖母哭诉:“祖母,您看看棠棠吧!给棠棠一条活路吧!”

    回答陆茉棠的,却是“啪”的一声。

    少女捂着脸颊,整个人都愣住了。

    老夫人收回了手,痛心疾首:“你亲事这件事是你母亲做得不对,可就算你心里有什么不平不满,也应该说出来,而不是这样算计你的嫡母、姐妹。就算你今日能仗我的势,出了这一口恶气,将来说了人家,出了门子,便能全然不仰仗娘家了么?”

    陆茉棠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一双翦水秋瞳中汪了两泡泪,清凌凌,明晃晃,我见犹怜。

    老夫人却看不上这种娇娇弱弱的做派,让李嬷嬷把她领到内室去上药——姑娘家脸面娇贵,半点伤不得的。她也不忍打孩子,可是只有打了这一巴掌才能堵住她嫡母的嘴。

    训完了孙女,老夫人又把矛头对准了明氏,火力全开:“老二这么多年一直外派江南道,二丫头的姨娘跟了去,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故而你平时做得过了些,我也睁只眼闭只眼,权当看不见罢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敢在二丫头的亲事上阳奉阴违?女孩儿家的好年华就这么几年,你拖着这件事,把二丫头拖成个老姑娘,等老二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这就是你做嫡母的气度?”

    明氏被老夫人训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哀求道:“母亲,在孩子们面前给我留些颜面吧。”

    明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夫人更气:“颜面?你要是还要脸面就做不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老二今年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你不要来我这里哭诉,让我给你撑腰!”

    明氏从来也不是一个软和的性子,被婆母这样指着鼻子骂,脾气也上来了,分辨道:“母亲,就算儿媳不待见二丫头的姨娘,可是正如您所说,她的亲事终归是我这个嫡母的份内事。凭心而论,我对二丫头的亲事是没有对萱姐儿那么上心,可也不是全然敷衍!可惜您那儿子心比天高,我挑了几家都配不上他心尖尖生的女儿。母亲您说,儿媳上哪再找一个公主府来与二丫头相配?就算我敢开这个口,人家都不敢听!只盼母亲给儿媳指条明路,让我知道二丫头的姻缘到底在何方罢!”

    明氏估计也是委屈得狠了,光顾着倒苦水了,却忘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还在,这样的话,本来是不应该在孩子们面前说的。

    陆芷萱见两位长辈无暇顾及自己姐妹,便做主吩咐下人把三姑娘送回去,妥善安置了。

    而自己则避嫌去了内室,顺便看看陆茉棠怎么样了。

    ————

    内室之中,陆茉棠坐在榻上,正低头垂泪。

    李嬷嬷从一个玉盒中挖了一块出来,用小指沾了,细细地覆在陆茉棠受伤的那半边脸上,一边擦一边哄道:“姑娘也要体谅老夫人的苦心,天下哪有不疼孙辈的祖辈呢?姑娘受了这一巴掌,夫人便说不出什么来了,往后她若是想为难姑娘,老夫人这边必是不依的。姑娘这是否极泰来,再没个不顺当的了。”

    也不知道李嬷嬷的话陆茉棠听进去了没有,她不应声,只眼泪滚滚而下,把刚抹上的药膏又冲掉了些。

    陆芷萱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就从李嬷嬷手中接过了玉盒,笑道:“嬷嬷快歇着,我来吧。我也正好和妹妹说说体己话。”

    李嬷嬷知道大小姐这是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要支开她,便嘱咐了陆芷萱这药膏要怎么用,然后就退下了。

    内室之中只剩下姐妹俩。

    陆茉棠赌气一般扭过身去,不让大姐姐碰自己的脸。

    陆芷萱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施施然坐下,道:“棠姐儿,我知道你不服气。”

    陆茉棠闻言倒是止住了哭,冷笑一声:“大姐姐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品貌皆佳,又许了公主府的小爵爷,世上千般好处都占全了,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有一天你我异位而处,我是嫡女,而你成了庶出,我许了高门大户,而你半生无靠,到那时,我才要见识见识大姐姐的手段呢!”

    这话说得不甚中听,陆芷萱真真好涵养,竟没动怒,淡然回道:“只可惜,除非重新投胎,不然我俩这辈子都不可能易地而处了。就算父亲母亲和离,扶正了你姨娘,我也是嫡长女,是你姐姐。”

    轻飘飘一句话,把陆茉棠气得右半边脸也红了,小姑娘重重哼了一声:“那大姐姐过来干嘛?来看我笑话的么!”

    “正是!我就要看看有人是不是又偷偷哭鼻子了。”

    陆芷萱嘴上跟妹妹打嘴仗,手上也不闲着,一只手沾了药膏,另一只手扳住了陆茉棠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动作麻利地给妹妹上好了药。

    “你!”

    说实话,陆茉棠对这位大姐姐又敬又妒。

    陆茉棠自己也知道,她一个庶出,姨娘又不在身边,若不是大姐姐时时护着她、贴补她,她的日子未必能过得如现在这样舒服。

    但都是一样的姐妹,都是同一个爹,凭什么陆芷萱就能清正端方得如仙人一般?衬得别人都是泥里滚过的?

    陆茉棠发起狠来,真想把陆芷萱从云端拽到泥里,好让她也尝尝众生之苦。

    但是……这是她的姐姐啊,从小到大,并无一事对不起她的大姐姐啊。

    陆茉棠想着心事,竟然呆呆地痴了,而陆芷萱看着妹妹的侧脸也有一丝恍惚——

    她记得,陆茉棠的姨娘是一位极美的女子,罗氏。

    那位姨娘极少现于人前,却在每次出场的时候,轻易就可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已经不像是人间可以拥有的美貌,如精灵鬼魅,昭烈明丽如耀日,刺得人双目发痛,使人不敢直视。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到现在,陆芷萱已经记不太清罗姨娘的样貌,只记得年幼的自己见到她时的震撼。

    那种震撼深深刻在了陆芷萱心中,以至于到如今,每当她见到陆茉棠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在妹妹身上寻找罗姨娘的影子。

    却一无所获。

    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儿不似生母。

    姐妹俩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语。

    直到李嬷嬷的敲门声惊醒了呆坐的两人:“大姑娘、二姑娘,夫人带着三小姐已经回去了。老太太摆了饭,留两位姑娘用膳呢。”

    姐妹俩对视一眼,随着李嬷嬷,到了前厅。

    刘氏见二丫头面上虽然指痕犹在,却没有多少愤懑之色,便知道自己的苦心,二丫头算是领悟了。

    这样就好,她如今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盼,就只盼子孙兴旺和睦。

    姐妹俩一左一右挨着祖母坐了下来。

    陆家虽是寒门,但是老夫人刘氏却是正经的世家出身,累世的簪缨之家,最是重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祖孙三个吃了一顿安静的饭,席间半点声响不闻。

    待几人饭毕,用茶水漱了口,老夫人才开口道:“你们母亲主持中馈,事多且杂,难免会有些疏漏,所以再过几日,我打算带二丫头出去见见世面——萱姐儿也跟着。”

    陆茉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老夫人这样说,就等于是把陆茉棠的亲事揽过来,要自己亲自把关了。

    陆茉棠本来以为没戏了,不料峰回路转,大喜,眼泪又滚滚而下:“祖母……”却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陆芷萱倒是没有跟妹妹争锋的想法,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是最出众的那一个,所以对他人的关注和夸奖,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吧。

    带上陆芷萱便是拿她做个挡箭牌,让带陆茉棠出门交际的目的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罢了。

    这是件大大的好事,陆芷萱没有不应的。

    姐妹应过祖母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不提。

    却说宋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安排了人去寻大儿子,然后巴巴地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老夫人的松茂园传来什么消息。

    她拍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儿子,跟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边又没声音了?……到底是亲生的媳妇,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责罚么?”

    宋氏为人善妒小气,不然大房也不会一位庶出的子嗣都没有。

    嬷嬷知道宋氏的心结,只能往她高兴了劝:“大奶奶何苦跟二房的比这些,整个京城中,放眼望去,哪有像大爷这样一心一意守着大奶奶的。”

    提到丈夫,宋氏这才得意地拍了拍怀中熟睡的小儿子:“那倒是,就算那边嫁了个嫡子又怎么样?左一个姨娘,右一个通房的,还不够闹心的。我呀,我什么都不求,只求大爷平平安安地回来,然后我守着他,他守着我,就这样过一辈子。”

    嬷嬷连忙应和道:“奴婢算着日子,大爷的信也应该到了,这两日奴婢派人盯得紧点,门房那边一有边关来的消息,就立马给奶奶呈过来。”

    宋氏的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幸福的表情,与二房的那一点小小的不快早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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