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让一个女人走入婚姻的理由众多，多是威逼。
“年纪大了没人要”，“年纪大了生的孩子不好”，“不结婚的女人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如此种种。甚至那些公认的优势，学历、收入、地位，一旦落到女人身上，也成了威慑的筹码。
但也不乏利诱，最动听的，莫过于——
“找一个爱你宠你支持你的人，你就自由/轻松/幸福了……”
之前樊慧慧如此说的时候，冯春忍不住笑出声。
“爱”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朝夕相处的骨肉至亲之间也未必存在，如此罕见，竟然寄希望于在茫茫人海，随手一捞就能捞到。
都说把爱看得太重的人不切实际，理想主义。但与前者相比，不知道究竟是谁更理想主义，更不切实际。
不过，纵使对结婚毫无兴趣，但冯春对爱本身却无限好奇。
她并不执着于要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某个地方那里找到爱，她只是想要弄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爱。
然后，
她要将这样的爱献给自己。
她要用这样的爱来爱自己。
……
冯春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邻居去扔垃圾。
“要出门啊？”
见她背着包，邻居顺口问。
“嗯，去赏花。”冯春答，语调轻快。
……
冯春跟霍宇约好在公园门口见。
难得一个好天气的周末，出行的人很多，路上有些堵，等公交车终于到站时，比预计晚了半个多小时。
从车上下来，冯春拽着包，一路小跑。
等她到公园门口——
霍宇果然已经到了。
“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我迟到了。”冯春停在他对面，手撑在腰间，大口大口喘气。
看她累成这样，霍宇一边忙着给她递纸巾，一边想要扶她，问她要不要去旁边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几个深呼吸下来，冯春心跳逐渐平稳，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没什么事。”
接过霍宇递来的纸巾擦擦脸上的汗。
“不过你等很久了吧？”
“没有。”他答得飞快。
“我也才刚到。”
冯春稍一抬眼，看到他头上落了两片花瓣，可是现在并没有吹风。
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不过，其实……就算等也没关系的。”霍宇忽开口。
“嗯？”
“你有看过《小王子》吗？”霍宇问。
冯春只在刷手机的时候刷到一些零星片段，摇头：“没有。”
霍宇别开视线，不看她，但又想看她，从眼角溜出来的目光在触及她视线的前一秒匆匆收回，神情不太自然，道：“《小王子》里有一句话说，‘假如你四点钟要来，那么我在三点就会感觉到开心’……”
“所以，等也没关系的。”
转头看向她：“下一次，你慢慢来就好，不用着急，我可以等。”
冯春定定跟他对视片刻，点头：“……嗯，好。”
两人并肩往公园里走。
没走两步，冯春接到同事的电话，跟霍宇说了一声后，走到一旁去接。
等她接完电话回来，公园里的人愈发多了，她跟霍宇走两步就被挤散，只能一前一后地走，说话更是不方便。
冯春拉着霍宇往公园后面去，终于人少了些。
霍宇四处看看，满是惊喜：“你对这里很熟吗？”
“小时候跟家里人来过。”
虽然不是毫无变化，但大体差不多。
“跟父母吗？”
“嗯。”
“真好。”他忽感慨一句。
“应该很开心吧。”
一件夹杂着眼泪的往事，落在别人眼里，竟像是变成了什么很值得羡慕的事，冯春不由问：“你没有跟家人去过公园吗？”
而当霍宇面对这个问题，生硬将话题转移到一旁树上时，冯春猛地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
她不是他，她不该因为自己的经历就这样想当然。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冯春下意识想顺着霍宇的话敷衍过去，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话到嘴边，被她生生摁下。
她正在努力学习不要敷衍自己。
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也不该用在别人身上。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说。”冯春道。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委屈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霍宇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可当他要继续往下说时，冯春却打断了他。
直觉这并不是轻松的话题，可她现在自顾不暇，极有可能到最后又只有一些敷衍的场面话，连句真正的安慰都给不了。
“下次吧，等我准备得好一点，再说。”冯春道。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段，霍宇忽然翻出两张照片给她。
冯春定睛一看，竟然是尤莉的签名照。
“你怎么会有她签名照的？”冯春很是惊讶，以尤莉现在的人气，这个应该很难得才对。
“……机缘巧合，但这不重要，你喜欢吗？”
冯春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却被他放在心上，不免有些动容：“谢谢。”
“不客气，你开心就好。”
其实冯春对尤莉并不是粉丝对偶像的那种喜欢，她只是有些羡慕她，羡慕她可以那样不顾他人的眼光地做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能拿出尤莉的签名照，冯春本以为霍宇是尤莉的粉丝，结果却没想到他对尤莉的评价出乎意料的低。
“你不喜欢她？”冯春意外。
霍宇没否认。
冯春觉得有些新奇：“那你还送我她的签名照？”
“因为你喜欢啊。”他脱口而出。
冯春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冯春不由笑笑：“谢谢。”
“谢什么？”
“总之就是谢谢。”冯春仔细把签名照收好。
说到照片，冯春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上次给我发的照片，好像是拳馆开业是吗？”
“对啊。”
“你跟那家拳馆很熟吗？”
“算是吧，那家拳馆是我哥师父开的，只不过现在已经交给秦朝哥管了，就是他儿子。”
“你哥？是上次去医院接你的那个？”
“对，那就是我哥，同父同母的亲哥。”
“为什么要强调同父同母？”
霍宇笑：“因为我跟我哥不一个姓，所以每次说起我哥，经常会被问是亲哥吗。”
冯春点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那你哥叫什么？”
“陆擎。”
“所以你们是为什么不一个姓啊？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这种吗？”
“对。”
“原来是这样。”
冯春话锋一转：“你刚刚说，拳馆是你哥的师父开的，那你哥哥是……”
“小时候练拳的，打过一段时间的职业赛，不过现在已经转行了。”
“那那家拳馆有女生练吗？有没有女教练？”
霍宇微怔片刻，反应过来：“你想练拳？”
“……成人零基础可以练吗？”
“练应该是可以练的，只不过，你为什么想要练拳啊？练拳很苦很累的，更何况你还是女孩子。”
“就当是强身健体也好，会总比不会好，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命。”
“那你带上我就好了！不管去哪儿，我随叫随到，你要同意的话，我可以天天送你上下班。我虽然没有我哥厉害，但好歹也练过一段时间，保护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用那么辛苦去练拳，带上我，我保护你！”
他说这话时神采飞扬。
冯春怔怔看着他，她毫不怀疑他此刻的真心，只是她莫名想到了冰箱里的饭盒。一瞬间，冰箱的冷气仿佛从脊骨里窜出来，刺得她骤然清醒。
……
接下来几天，冯春对霍宇都避而不见，可他仍旧锲而不舍。冷静下来之后冯春觉得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答应了霍宇的邀约，打算好好聊聊，讲清楚。
可万万没想到，等着她的竟然是一场盛大的告白。
霍宇几乎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了她身上。
他认真回忆起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种种细节，讲她为他点燃的生日蜡烛，为他唱的生日歌，说她是一个无比温暖的人。
看着他沉浸在回忆里，一脸满足的样子，冯春忽然意识到，霍宇跟严城或许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也发现，“找个爱你宠你支持你的人，你就可以自由/轻松/幸福……”这句话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概率，而是根本逻辑不通。
那些失落的，惊慌的，想要找到一根安全绳的人，时常会摆出阳光开朗、积极主动的样子，又或是爱意丰沛、可以大方给予的姿态。
可残忍的是，不论外在的姿态多么张扬美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的东西才有吸引力。
而若恐惧为真，便只会招来恐惧。
那些冠以美名，实则出于恐惧的向外抓取，并不是有多么高明能叫人看不穿。只不过对于那些同样艰难处境，甚至更加艰难的人来说，愿意自欺欺人而已。
都希望找到一双翅膀，带自己飞出牢笼。可一回头才发现，不过是两只螃蟹相互拉扯，最后谁也无法挣脱。
这样的戏码，她既不想当主角，也不想当配角。
温暖？
这个词跟“听话”，“懂事”究竟有多大区别？
“可是我不想当一个让人觉得温暖的人。”
冯春合上了捧到自己面前的首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