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前几天请假，工作进度耽搁了一些，冯春加班加点往前赶。紧急事项处理得七七八八，一抬头，天已经黑了，不怎么饿，也懒得去吃晚饭了，打算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个面包，吃完再做会儿。
拿着吃的正往回走，家里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不知道又是要说什么，冯春心微微一紧，忐忑接起：“妈。”
“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到家啊？”母亲直接问。
冯春轻怔。
她并没有说今天要回去。
“我今天加班呢，估计回不去。”
话虽这样说，还是怕家里有什么事，正要多问一句，母亲却先她一步开口。
“你不回来？”有些意外。
“今天家里有客人，你赶紧回来吧，班哪里是上得完的。赶紧回来啊，我们等你一起吃晚饭。”
一听这话，这种语气她以前也听过，有一次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要给她说媒，叫她回去的时候也是这种口吻。
冯春唇紧紧抿了会儿，声音冷下来：“你跟爸不是都在家嘛，有客人，你们招待就好了，反正我也不认识。”
“你的朋友，第一次来家里，你连面都不露，这要传出去像什么话？”
*
陆擎开完今天最后一个会，从会议室出来，就见到武镇急匆匆迎面而来。
少见他如此沉不住的样子。
陆擎微微蹙眉，走到一旁，等人跟过来之后，先开口问：“怎么了？”
武镇压低声音道：“小宇找人查了冯春家的地址。”
陆擎倏尔抬眼。
武镇忙道：“之前那个地址他没有拿到，但是他拿到了冯春父母家的地址。”
*
一句“你的朋友”，冯春匆匆忙忙往家赶。
知道她家在哪儿的人不多，以为是以前哪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到家之后，却发现跟父母一起在包饺子的人竟然是霍宇。
三个人或坐或站围在餐桌旁，有说有笑的，和乐融融，简直比她还要像一家人。
朝着这边坐着的父亲最先注意到她。自从上次大吵一架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过话，不过此刻见到她，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口干巴巴问了一句：“回来了？”
他一开口，剩下两个人转头看了过来。
母亲笑容满面起身道：“回来啦。刚好，饺子也可以下锅了。我先去煮饺子，你陪你爸还有小宇聊会儿天。”
说着，端起饺子往厨房去。
冯春看向站在餐桌旁的霍宇，后者看着她笑意不减：“碰巧知道叔叔阿姨住这边，顺道就过来看看。”
像解释，可又轻松不像是解释。
话音未落，进了厨房的母亲折回来，对她道：“对了，小宇还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也给你带了礼物，我放你房间了，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不用不用，阿姨，这都是应该的！”霍宇连忙道。
“只要你们喜欢就好。”说这话时，不由看向冯春。
冯春却移开了视线，声音不高不低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东西麻烦你都拿回去吧。”
原本一片和乐的气氛因她这一句斗转直下。
母亲直接僵住，未有言语，像是前所未见这种局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等霍宇开口，冯父先出声质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
她进门没打招呼，又没个笑脸，落在冯父眼里，已经是一大错处，只是碍于有客人在，一直没发作，现在还说出这么不知礼数的话。
“都说无功不受禄，我们有什么资格平白收别人的东西？”冯春回。
一句“别人”在习惯什么混为一谈的人听来，简直跟扇人耳光无异。
“你这孩子……”母亲急急开口。
“小宇……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那他是什么人？跟我们……”
“嘭！”的一声。
冯父拍桌而起：“你到底想干什么？！人家是看得起你才到你家来，你没个好脸色就算了，你、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些话是正常人该说的话吗？！”
已经见识过无数次的场面，冯春冷静道：“愿意来做客我当然欢迎，但来之前是不是应该要跟我说一声？”
霍宇一顿。
冯春继续说：“还有这些东西，我们是帮了他什么忙吗？还是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们凭什么收人东西？你们不是最怕被人议论了吗？这会儿不怕了？难道我不结婚，比平白收人东西，贪人便宜这种话还要难听吗？又……”
又没有花家里一分钱，为什么就这么着急要把她踹出去？
“啪！”
冯父抄起桌上装饺子馅的碗狠狠一摔。
碗在地上碎裂的一瞬间，霍宇突然脸色唰白。
冯父勃然大怒，指着冯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贪便宜？！我贪谁的便宜了？！”
“老冯……”冯母见势不对，上前拦住冯父，却被冯父一把挥开。
冯春下意识去扶。
空气好像都在熟悉的咆哮声中扭曲。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说话啊……”
“……你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贪谁的便宜了？！”
狰狞的暴怒中，有人落荒而逃。
“我告诉你，”冯父指着冯春，“我活了大半辈子，我对得起任何人，我也不欠任何人！这话我可以指天对地地说！但是你敢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
“你以为你就是平白无故长大的？从小到大，你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花的我的钱！我费力费心把你养大，你呢？是怎么回报我的？！你回报过我一点吗？你就只会让我跟你妈在外面抬不起头！”
“因为我不结婚，你们就抬不起头是吗？”
“怎么，难不成你还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我没有觉得骄傲，但也实在不知道只是不结婚有什么好丢脸，抬不起头的。我结不结婚，那是我的事……”
话没说完，冯父打断她：“你再说一遍，你的事？”
“难道不是吗？如果跟我无关，那你们干嘛非要我去结？谁爱说谁去结就好了。”
冯父一时语塞。
冯母低声开口：“也不是说要逼你，只是关心你。”
闻言，冯春险些笑出来：“关心？”
“只要我结婚，随便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随便我过得开不开心都无所谓，这也叫关心吗？这算哪门子的关心？”
冯春语气稍微尖锐，冯父怒火瞬间被点燃：“你还要怎么开心？！我供你吃供你吃，供你上大学，你还要怎么开心？！”
“我看你不是不开心，你是开心过了头！成了精神病！你就是个疯子！自己不结婚，还反过来撺掇你妈跟我离婚！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冯春一怔。
曾经跟小姨说过话突然跳了出来。
——“如果她觉得跟我爸在一起不开心，那她就离开……”
冯春怔怔地看向母亲。
而后者只是默然避开了她的目光。
冯春莫名发笑，然而视线却一刹模糊。
她想要看清眼前的两个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两个人。可是她越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
爱与不爱，在现在这个时代说起来都是小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你再走近一点呢，走到他们面前，看着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脸，承认——
这个人，不爱我。
甚至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
眼泪几乎是涌出来的。
可即便看见她这副模样，对面的人也没有柔软半分，继续说着：“行，你不结婚也行，那这些年我养你的钱都还给我。花我的钱还要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只要你把这些年花我在你身上的钱一笔一笔全还给我，我们以后就各过各的。我也不管你了，我全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刀子一样的话，割过太多次，已经流不出血了。
这一次，冯春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哭到站不稳。
听完这些话，她用力仰起头，生生把涌出来的泪吞了回去，长呼一声，声音沉沉问：“你们生我到底是为什么？”
“以前你们每次说让我还钱的时候，我都在想，你们到底为什么生我？”
好像是终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悲伤，对面的人眼神有一丝闪躲，不过紧接着一甩手，满脸不耐烦：“哎呀，少跟我说这些，你要我们别管你，那就把钱还我。”
泪全收了回去，若不是通红的眼睛，几乎都看不出来哭过：“好，不说了，不说了。”
“但是钱，我是不会还的。”
“老实说，我不是没想过，把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都还给你们，这样我们就两清了，我就不欠你们了。”
“可是我到底欠你们什么呢？孩子是你们自己要生的，是你们自己选择要生的，任何后果都是你们该承担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要为你们的选择兜底？！”
“你！你！”冯父气得浑身发抖。
“……那你是开心了，什么都不付出，只管享受，这天底下的好事全让你一个占尽了，好啊，好得很呐！”
冯春惨淡地笑起来：“我实在不知道，只是因为不想结婚，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不容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
眼泪有一刹那不受控，泪光隐隐闪烁，但眼睛一眨又全部收敛。
“还有，我不是只享受不付出，恰恰是因为我付出得太多，甚至付出了太多本不该我付出的东西，才让你们觉得结婚是一件容易的事，养孩子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这些你们从来看不到，在你们心里，外面的阿猫阿狗说句话都比我重要。”
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份坚定：“不过没关系，我会为你们伤心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可是我不会因为你们伤心一辈子。总有一天，我会走出来的。你们高不高兴是你们的事，你们认不认我也是你们的事。我会高高兴兴地活着，为了我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