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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四)

    朝西飘移的云层缓缓分开,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漫天光芒,似熔了黄金一般,明亮又涣散。

    落日余辉临郑宅庭院,如此风光,家丁却无暇欣赏,各自行事匆匆,往来翕忽。郑家掌事女使站在偏门处,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厮抬东西。

    偏角缓缓走来几抹人影,走到了偏门小径前。

    “郑二娘子,留步。”赵娘子躬身一拜。

    郑江姝微笑,回拜:“多谢赵娘子倾囊相,有劳。”

    赵娘子敛首,便朝前走去了。

    就在这时,抬箱子的小厮似是着急,只低着头赶路,忙不迭就撞了一下赵娘子的肩膀。

    赵娘子本是要向后倒去,却是轻轻稳住,还侧身让了让。

    “你这牙子,如何办事的?!撞到我家娘子了!”赵娘子贴身侍女呵斥道。

    两位小厮被哧住,便停了步子,侍女还欲说几句时,赵娘子轻轻瞟了她一眼,侍女会意便低了头不再说话。

    “这是做什么的?如此莽撞?”

    郑江姝平日与家中下人都是和气相处,很少出言训斥,如今见自己的客人受到怠慢,也不得不站出来训一训,转而又关心问赵娘子道:“真是失礼了,可有大碍?”

    “无妨。”赵娘子轻柔一笑。

    门边女使见这边出了状况,于是马上下了台阶,走了过来。

    女使连连赔罪:“女二公子还请息怒。”

    郑江姝一见来者,是苏家的,便敛去怒色,平声道:“苏女使,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从祖宅运过来的重要物件儿,要快些到位,可出不得差池,故而小的们有些求快慌乱,奴私下里一定好生管教。”

    苏女使虽自称一声“奴”却是郑夫人的贴身陪嫁,一等女使。她早在斛律府邸时,便入宫学过规矩,算是前朝宫里出来的人,又是斛律家的人,所以自郑夫人去世后,家主郑秩依旧敬重她,留在家中掌管重要事务。

    苏女使到底是受过宫规,林氏能将后宅诸多事宜操持得顺风顺水,苏女使便是这中流砥柱。

    林氏见了她也是不会怠慢,郑江姝就更不好为难了,只道:“下次小心些就是。”

    苏女使回了句“是”,便对着小厮扬声道:“还不速速抬去?给我谨慎些!”

    赵娘子垂眼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箱子,心中波澜微起。

    按下心中悸动,赵娘子再次行礼,迈上了台阶。

    一盏茶后,郑江姝终于将赵娘子安全送出郑宅,她学了一天的琴,自己也是累了,便也折回去,休整一番。

    偏门这处又静了下来,苏女使依旧站在门口,守着小厮们抬货。

    “多谢苏女使相助。”彦灵从远处走近,轻声道。

    苏女使见彦灵,莞尔之间,脸上的细纹加深了些,“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

    苏女使缓缓抬头,看向远在天边的夕阳,薄入西山的太阳极尽敛着光,像一簇火苗的外焰。

    彦灵也循着其目光看去,随意搭了一句话:“今日的太阳倒是格外好。”

    “她最是喜欢在院子里看夕阳。”

    彦灵不明所以,试探性问了一句,“您···是说郑夫人?”

    苏女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今日见到,倒又是平白想起了她。”

    斛律氏去世前留下了遗言,说她不必殉葬,好好陪着郑江离姐弟二人长大才是。可郑江离自小从师顾万泽,郑江知去了斛律府,她能见着的日子并不多。

    郑江离也知道,苏女使是她在郑家最可信之人,才去找她相助,如此一番,苏女使才有机会细细端详郑江离。

    “女公子,长得倒是愈发像她了。”

    *

    黛黑的天幕中,只有一角天际残留着夕阳的余辉。幽光浮动,一寸一寸被吞噬进黑暗,最后只留下一线惨白。

    带着血迹和微尘的袍子掠过城楼台阶,拂过青石地面,缓缓向前。

    高肃来到城楼雉堞旁边。

    城墙旁的士兵火坐或站,伤痕累累,神情疲累。

    而城楼之下,是一片激烈战事之后的惨状。除了残破的投石车,和冒着黑烟的登云梯之外,更多的是尸体,横七竖八。

    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

    “还没找到尚书令,刚才斛律都督已经上书回邺城。”

    高肃冷峻的神色并未大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上书回邺城,快马加鞭也要六日。若情况好,就算我们能拖住,朝廷重新派粮,队伍庞大,速度缓慢,最快也要小半月之久,倘若路上遇到状况,那时间将更久。”向炯低声分析着现下的严峻形势。

    “欸?不若现在赶紧让飞乙送信,这样也能争取些时间。”向炯似是想起了什么。

    飞乙便是高肃豢养的鹰隼,一日千里。

    “今日早上,已经让它去了。”高肃深知斛律光刚愎自用,不会听进他的谏言,所以自己先落一子。

    “粮草最多还能撑四日。”向炯的声音又小了一些,“如今要不省着些?”

    高肃摇头,“正常供应。”

    两军对垒,最是忌讳暴露软肋。如果将士们吃不饱,作战无力,一旦被敌人看出来,更会猛打,到时候会溃不成军,败阵速度更快。

    *

    适应了暗环境过后,周围的黑不再如同浓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而是宛若淡墨里浸润着幽蓝,仿若泛着凉。

    “我们·····”彦灵收完火折子,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郑江离一个眼神截住。

    她们二人已经在这库房守株待兔了三个晚上,一无所获不说,觉也没睡好,彦灵白天干活儿的时候都哈欠连天。

    说不定那赵娘子并没有女公子想的那样蠢,彦灵撇了撇嘴。

    库房也是许久没人打扫,估计是灰尘落在了郑江离头上,她有些头皮发痒。

    她抬手挠了挠,想着若是今日若还是没逮到人,此事就算了。

    就在郑江离心绪摇摆时,窗边突然发出轻微的嘶鸣,咯咯吱吱,和在晚风里,不易察觉却还是让郑江离耳朵一动。

    来了。

    看着身手敏捷的身影,郑江离双目微瞪,细细盯着。

    她如今倒是有些好奇,那人究竟要偷的是什么东西,值得她第二次犯险。

    黑影左右翻找,动作轻而迅速,目标明确,很快就走近翻到了郑江离面前,郑江离和彦灵藏得隐蔽,黑影急着找东西就忽略了两个像鹌鹑一样躲在桌子下的人。

    黑影这边翻找完毕,迅速转移阵地,转身的那一刹那,郑江离眼疾手快,飞快起身抬手往其后颈砍去。

    十分的力气,郑江离用了十一分。那黑影不出所料便昏死过去。

    彦灵慌忙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吹亮的火折子。

    “抓住了!”彦灵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抓贼的事,有些兴奋。

    郑江离伸手将桌面上的麻绳拿起,递到彦灵面前:“绑起来。”

    彦灵双目圆瞪,愣了一下。

    半晌过去,不见彦灵动作,郑江离终于想起来彦灵好歹是个前朝贵族,哪里会干这种事。于是道:“算了,我自己来······你去门口接应一下苏女使派来的人。”

    从库房回到郑江离自己的宅院,路程虽然不远,一路上却少不了林氏安排的巡查护院,她们二人拖着个强盗回去,不被发现显然不切实际。林氏总谦逊推辞说自己是个“妇道人家”,这句话确实是没说错,她若是知道此事,指不定又要如何絮叨。

    郑江离三下五除二绑好了强盗,苏女使的人做事又妥帖,不一会儿就顺利回到郑江离自己的院子里。

    “苏女使,怎不问问我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苏女使临行前,被郑江离唤住。

    她闻言转身,眼神落在在郑江离身上,良久才道:“众人皆说女公子离经叛道,奴却晓得,你同夫人一样,做什么都是心如明镜,自己有数。”

    一语完毕,便徐徐转身,走向暗处去了。

    郑江离首先扯下强盗的面罩。

    借着屋子里刚点亮的烛光,那人面庞十分清晰。

    她见过。

    郑江离俯身摸了摸盗贼的腰身,隔着衣料,能摸到寒冷和坚硬——确实是那日夜袭郑家配软剑的盗贼。

    郑江离一番下来,也算是有些累了,于是坐了下来。不过小坐一会儿,伏在地上的盗贼悠悠转醒。

    赵姎姎清醒过来,眼见周围景色不对,神色有之间流露出慌溃,不过瞬间却又冷静了下来,没有挣扎而是将目光转向坐在不远处的郑江离。

    “什么东西值得赵娘子再顾茅庐?”郑江离托着下巴,不紧不慢、开门见山。

    “荆轲刺秦王,要献上樊於期的首级。那出侧门好戏,只是为了引我上钩?”赵姎姎面露讥讽,她挑破了郑江离的布局,眉梢轻轻扬了起来。

    郑江离被暗讽后并不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道:“和大人身居青云,身边的人果然都有几分傲气······敢自比秦王,只怕有你这样的君主,六国尚不能统一吧。”

    一听见“和大人”,赵姎姎才浮现出一丝慌乱,“此事我一人所为,与和大人无关。”

    “来偷什么?”郑江离身体朝后倾了一点儿,双手环抱胸前,俨然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她插手粮价上涨一事,是因为郑江知被卷了进去。她并不在乎庙堂之高的明争暗斗,但爪子伸到她家里了,她便不能不在意,此事亦然是。

    赵姎姎腮边鼓起一个小包,舌头似乎在嘴里转动。

    像她这样的间客,忠人之事,自然会藏几颗毒药在嘴里。可郑江离早年也是行走江湖的,见多识广,早有先见之明,给她掏了出来,就是避免这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

    赵姎姎求死没成,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下来。

    “大隐隐于市,松萝苑也是和大人的暗哨吧。”郑江离那日街头随意一瞥,便在秦楼楚馆门前看见了赵姎姎。

    赵姎姎生的美,郑江离记忆也好,自然便不会忘记,如此便轻而易举推出,松萝苑是和士开的势力。

    郑江离扫了赵姎姎一眼,终不见那双狐眼里原先的狡黠之色,又道:“赵娘子信不信,我还能查到更多?若将你打得皮开肉绽,你说和大人是会心疼你?还是会怀疑你?”

    “你既可以查到又问我做什么?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吗?”赵姎姎抬眼,语气里带着一丝狐疑,“再说,我背叛了大人又该如何活下去?”

    郑江离听完,笑了笑,“有你这送上门的捷径,我不必骑驴找马。”

    “你不过是奉命行事,杀掉一颗棋子并无大用,况且,我很久···不杀人了。”郑江离此刻眸色清冷,平静地诉说着其中利弊,“你既得和士开重用,想必自己也有经营,骗过他活下去,或许还可一试。为何非要走那死路一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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