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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呈祥(三)

    彦灵拿起一个白露团子,咬了一口。

    “宫里手艺一般,这糯米都有些黏牙了。”彦灵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吃第二口。

    郑江离盯着那盘点心,刚才彦灵拿走了一个,就露出了盘子上镌刻的花纹。这盘子很是素净,就一小团花纹露出来,格外醒目。

    郑江离总觉得这个花纹眼熟。

    她缓缓闭上眼睛,回想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个花纹。

    她记得当时赶去安州,在驿站换马,有一个运输货物的胡人也途径驿站休息……当时下了很大的雨,胡人想确保货物是否完好,便打开了箱子……

    是了!箱子里装了刀剑,上面就刻着这个花纹。

    她当时急着赶路,就没在意这些。可现在想来,着实奇怪。

    彦灵看着郑江离沉思了一会儿,唤道:“女公子?”

    郑江离睁眼,瞅着彦灵手上的盘子,“你有没有见过这个花纹?”

    彦灵这才低头去端详手里的盘子,“这个我虽没见过,但侧夫人说这是宫里的东西,自然是要刻些暗纹的。”

    “前朝年终时,宫里会给我们家赏些珍馐,每个盘子上都有皇家的纹路。我想这应该是大齐皇室的纹路。”

    郑江离听她这番话,又想起她在草原囚车上听过彦灵的身世,觉得彦灵这个前朝勋贵说的不会有错。

    可宫里暗纹理应只刻在宫里的东西上,怎么会刻在胡人的货物上?

    正当郑江离疑惑之际,彦灵的声音又轻轻地响起来,“我大耶曾有一把前朝陛下御赐的错刀,上面也刻了宫里的暗纹。”

    “如此说来,暗纹也是能刻在兵器上的?”

    “是啊。女公子在塞外的时候可见过刻着大齐暗纹的兵器?”彦灵清楚的知道郑江离是从过军、上过战场的人,应该是见过刻着暗纹的兵器,才会问这么多。

    彦灵这么一问,倒又唤起了郑江离的记忆。她身上被羽箭捅了两个骷髅,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就是因为在战场时手里的兵器分外劣质。

    她在安州呆了了五六日,握了那么久的兵器,自然对其了如指掌,没有任何暗纹。

    塞外抗战的兵器为何没有朝廷的御印暗纹不说,朝廷的兵器出现在胡人私人买卖里就是违反大齐律例之事。

    彦灵放下盘子过来搀扶郑江离起身,提醒道:“现下该梳妆,待会儿就该去用午膳了。”

    郑江离在梳妆台前坐下,抬首看铜镜中的自己,本面色不好,现在还盖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黄。

    郑江离眸光暗闪,镜中观花,尚且是看不明白的。

    *

    郑秩回来时,曙红色的官服都还未来的及褪下救被林氏的侍女请来用膳了。

    他进来饭厅时,见两个女儿都正端正地坐在桌边。郑江姝是向来克己守礼,他倒并不奇怪,只是看到郑江离那般坐在那儿时,他的眼皮不由分说地跳了一下,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不是说先在屋里养着吗?”郑秩脱下官帽,便坐下来了。

    林氏笑着圆场:“阿狸在屋里待久了自然也会闷着的。家主尝尝我今日的手艺。”

    郑江离蹙了一下眉,“江知呢?”

    明知故问,她只是想听听郑秩该如何回答。

    郑秩一时瞠目,随即便道:“想来也是心疼你,偏要去九万寺为你祈福。”

    “是吗?”郑江离垂了眸,落在桌子上的菜肴上。

    郑江离的声音里分明就带着些许质疑,郑秩一听,心里开始发堵,可都坐上桌了,总不能轻易搪塞过去。

    “听说阿耶近日忙的很?”郑江离还是没看郑秩,声音却出奇的冷。

    郑江姝坐着,也终于感受到郑江离今日在此,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又想到此宴是自己阿母设下,恐怕阿母也身在其中了······她忙向林氏递去目光。

    林氏见状,又笑:“快别说这些了,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阿姊大病初愈,就别忧心这些了。”郑江姝看向郑江离。

    郑江离眉梢一挑,抬手拿起了筷子。

    林氏松了口气,又忙给郑秩拿了筷子,伺候他用膳。

    “侧夫人手艺尚佳。”话虽如此,郑江离却没吃一口,只是夹了一箸菜。

    林氏听了夸奖,看向郑江离刚才夹过的菜,顺带接了话,“这道菜呀,是清蒸八宝鸭,我的家乡菜。”

    郑江离听着,也往嘴里送了一块鸭肉,片刻之后才道:“鸭肉向来只做咸口,我倒第一次吃甜的。这道菜真是出奇,就和江知去了寺庙一样出奇。”

    语间,她时不时瞟向郑秩,郑秩此刻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啪嗒!”郑秩重重放下筷子,“食不言!”

    “阿耶,我不喜欢绕弯子,自然,也不想气您。”郑江离放下筷子,她抬首迎向郑秩愤然的目光。

    战场上、草原上的一幕幕,她都挨过来了,在这厅堂里对峙时,郑江离的声音尤其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郑秩听见这话只感觉呼吸都是滚烫的,他胸口在剧烈起伏着,连连深吸几口气才平稳下来。

    林氏此时正暗暗懊悔,不该搅和这趟浑水,但思来想去还是出口劝道:“阿狸······”

    她到底说不出口,郑江离此刻虽然是平静地坐在那儿,眼底的一片冰寒也似要融化成水,顷刻就要喷洒出来。

    好在关键时刻,又有郑江姝出面。

    郑江姝起身,垂首行礼:“女儿倒是忘了,今日侧妃娘娘前来,还带了府里的御医给阿母请脉。御医说阿母操劳,午时要小憩······要说娘娘也是个玲珑贴心的人,还特意嘱咐女儿莫要忘了阿母的身体。这时候到了,女儿便先同阿母告退了。”

    这一番话,真假掺半,难以分辨,却是个离开的好由头,语间带着“长广王侧妃”的名头,料郑秩也不会说什么,还不动声色地道“阿母操劳”,暗含林氏在家里的筹谋统管也是多有苦劳。

    郑秩挥了挥手,算是默许她们退出去。

    饭厅里的家丁也及其有眼力劲儿,随她们母子俩一起下去了。

    待人散去,郑秩沉默许久,才道:“败了。”

    “仅是败了吗。”郑江离此刻没有半分示弱,说了个肯定句。

    “双方休战一年,大齐奉上岁币。”

    “大耶和先生呢?”

    郑秩此时却低下了头,该来的都会来,她迟早会知道的。像是下定决心般,郑秩抬起头来,平静道:“沙场之上无人呈祥。营州来的两千援军在北上千里之外找到了岳丈大人,受了些伤,现下在府上养着。陛下说他此次领兵不当,战败难辞其咎,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无人呈祥、听候发落。

    郑江离原本坚定的目光在一瞬间涣散,最后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此刻,只剩下一片苍茫的寂静,心里的回忆仿如碎掉的瓷器,稀碎却锋利,在她心间来回游荡,刺得她生疼。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阿狸,为师欣赏了天地山水,为师也要守护这片山水。”

    她曾觉得那样纯正得文人心骨,明明是这世上最最干净的颜色。奈何塞外天光弥散,包含了太多得灰尘,只落得个无人呈祥的下场。

    名不能入史、牌不能受贡。

    郑秩看着她原本挺得笔直脊背慢慢弯下去,后来她抬起一支手扶着桌面,才勉强坐稳。

    郑秩叹了口气,他将脸别向一旁。

    “仅仅是如此吗?朝堂就无人······”

    “这话你一个女娘可说不得!”郑秩虽然知道女儿伤心,但到底不会由着女儿置喙朝堂,一不留神、隔墙有耳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那何人说得?”郑江离抬起头,再度睁眼,已经是滔天得怒火。

    郑秩眼见女儿就要发出大逆不道的言论,提高了嗓门儿:“朝堂事自有朝堂士议论!”

    此话就像一瓢冷水,将郑江离心中那团大火浇得熄灭。

    “朝堂士。”郑江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随即便扯唇笑了,眼光随意落在一处,空洞地一直望着那里,话锋一转,说了别的:“战场上,我所见的每一个战士都在往前冲、然后受伤、流血、死去。在塞外送手书的途中,我路过一个村子,十室九空。唯一在的就一对母女,她们家里的男丁上了战场。我问她为什么不走,她说想等着她夫君回来。她说塞外即便战乱不断,可是朝廷对他们的编户管制少、交的赋税也少。塞外干燥,她们食不果腹却给了我一碗水一包干粮。她说希望她的夫君也能被人施以援手、也能早日归来。

    “可是,那些战士大抵是不知无人守护他们的身后名。她也不知道,她的夫君回不来了。早先,我曾问过顾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不出仕,如今我却知道了。他、还有那些战场上的战士,那些人都是最清纯干净的人,而那些污流怎配与他们一起同堂而立。”

    “够了!”郑秩怒斥。

    “阿耶方才如此轻易就说了一句‘大齐奉上岁币’。可我们都知道,天下粮钱皆有定数。这些岁币,不会取于内帑,那么又从何而来呢?只能压榨百姓,增添赋税。此乃民生疾苦,先生的以身殉道又有什么意义?我是民,可阿耶是朝廷的尚书令,是朝堂士,为何就不能权衡万事、还这天下一个公道呢?”

    说着说着,眼眶一热,几滴清泪便从眼眶脱落,豆大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挥洒而下。

    听着一字一句,郑秩的心似灌了铅铁,同女儿的泪珠一样不断往下沉。

    他与郑江离见面时日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儿哭。

    想着他的女儿成人之后能无忧无虑的活在世上,如她母亲所期盼的一样。如今这番话,似乎已经令她背道而驰。

    “阿狸···”郑秩本想出口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郑江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失态,于是连忙抬手轻轻拂去面颊上的泪珠,她本不想哭的,明明她没有任何过错。可语到深处,才知眼泪是为了别人而流。

    郑秩的肩膀垂了下来,他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再度开口:“阿狸,为父也想澄清宇内、天下太平。可此世此时,并不是文武才德之臣的天下。子非鱼,不知我身在其位亦有所不易、亦有所不能为。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你的阿母,保你们好好活在这世上。阿狸,就当全了你阿母的夙愿,也当全了······也当全了为父能为之事。”

    郑江离盯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文武才德”这四个字刺得她耳朵溃痛。

    “好,我只问您最后一事,大齐此次战事的兵器是由谁来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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