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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呈祥(四)

    郑秩微怔,郑江离的目光似乎灌了铅铁,让他觉得沉重。

    郑秩凝了凝神,只道:“这是朝堂天家事,和你没有关系。”

    郑江离叹了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郑秩在朝堂上汲汲营营,才到如今的地位,万事行进,他都分外小心。今日已经是破例多说了,别的他恐难继续说下去。

    郑秩终归是她的长辈,纵使她心里再多怨气,却无法对她的阿耶冲撞埋怨。

    “阿耶,这次算是女儿跋扈,就先退下了。”郑江离欠了欠身,走出了饭厅。

    *

    院子里的贴梗的海棠从枝头被风吹下,绿肥红瘦,海棠的季节就要过去。

    天光移动,暮色四合。

    郑江离推开屋门,却被门前的两个护院拦住,“家主有令,女公子暂时不得离开。”

    郑江离轻轻点头,转身。

    二人松了口气,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不好伺候。

    正值二人庆幸之时,郑江离突然转身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给二人颈边一人一下。护院便昏了过去,倚着门倒下了。

    体内内力运转,才有如此力气,能将两个魁梧高大的护院打倒。可大夫终究是大夫,说得不错,此时郑江离心口作痛、肺里气流涌动,她开始咳嗽,她有意压制声音,故而声音不大。

    从喉咙里涌出一股浓浓的腥味,她忙捂住了嘴。

    手放下,只见鲜红浓稠的血液在手掌绽放成了一朵花。

    郑江离顾不得那么多,草草擦了擦嘴,便直起了身体,朝前走去。

    “女公子。”声音不大。

    郑江离回头,看来者身形,是彦灵。

    彦灵也向郑江离走了几步,踏到了月光下,看见郑江离嘴角血迹未干,焦急道:“女公子如此,不是长久之象,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彦灵,你不明白。”郑江离有些绵软无力,声音微弱,“那是我的先生,陪了我十多年的先生……不能就如此算了。”

    “既是如此,也应当留着青山,身体为重。”彦灵欲要上前搀扶。

    “彦灵,你既到了我家,我自会给你寻个好去处……可你若要待在我身边,便要和我同心才是。”

    彦灵看着郑江离那双眸子,印着天边的月亮,折映出明艳的光辉,就好似那日在草原上那般。

    彦灵忽就想起郑江离身负甲胄还为国奔走,想起她杀伐果断又仗义援手。

    她觉得眼前这位寡欢患疾的娘子原本应该胜过那轮明月,明媚得没有一点儿灰尘。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彦灵望向那轮明月,最后道,“女公子且去,家中我为你掩护。”

    *

    烛光摇曳,照得他的面庞也明暗不定。

    “如何?”高肃轻轻开口,他目光投掷在正沸腾的水面,皱眉之间,眉眼就覆上了冰霜,空气里弥漫了寒气。

    “太师的兵符是用您的鹰隼传回邺城的,不过一日就到,邺城的援军按理说能及时赶到安州的。但有人故意阻拦,此人就是……长广王。”

    听到这个名字,高肃并不震惊,不紧不慢地从棉纸里拿出一小块茶饼,放在石碾里捣碎。

    “天色已晚,大人还喝茶?”向炯叹气,知道高肃爱品茗,未尝想大晚上也要喝茶。

    高肃将茶沫倒入小盏中,用木勺舀起一匙沸水浇在了茶沫上,瞬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什么茶?还挺香。”

    “春水煎。”高肃端起小盏,送到嘴边吹了吹,却未饮。

    向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当今皇帝高演,并非顺位。他夺权之时,长广王高湛有定鼎之功。现下皇帝患病,在邺城之外的晋阳休养,高湛被敕封为京畿大都督,统管政务。

    可谁愿屈居人下,只做一个纯臣呢?如今他主事邺城,自是大好机会。

    可惜,踏上那万人之上的位子,还欠一场东风。

    这东风就是军马。

    邺城三军,尽归斛律金统管,而斛律金与高演是莫逆之交,忠义入骨,绝不会同高湛同流合污。

    但这场战争,斛律金败了,按照律例,自然要革职查办,如此一来,三军便群龙无首。

    “晚派援军只是其一,他还对兵器做了手脚,朝廷原本的那批兵器现已落入了建德胡人军队手里。”向炯补充道。

    高肃放下茶盏,撇了一眼烛上跳跃的火光,“水愈烫,茶愈香……权柄生刺,他握得越紧、越疼,得到的回报自然越大。”

    “那我们该如何走下一步?”

    向炯的意思,是该如何对付高湛。

    “时机未到。”高肃转头看向天边,月亮正被云雾遮挡,月色朦胧。

    有罪之人的惩戒,有冤之人的不服,如今局面只得缓一缓了。

    “还有郑家娘子近日正在家养着,大人就不必挂心了。”

    “我何时问她了?”高肃又看向炯。

    向炯却笑:“大人向来不爱管闲事,在营州时却偏要管这郑娘子的死活,实在令人唏嘘。”

    高肃闻言,眸色黯沉,“只是受故人所托。”

    *

    有传闻,邺城存有暗市,暗市里保罗天地万象,什么都有,自然也有四通八达的消息。

    郑江离一夜未合眼,走出暗市时不免要扶住墙。

    万事通周瞎子告诉她,执掌兵器之人是长广王,也就是她的姑父。周瞎子说她第一次来暗市,就给她提个醒:长广王身居高位,她无权无势,就算真是长广王在这场战争背后经营,也无人能奈何他。

    郑江离闷声咳嗽几声,托着步子朝官道走去。

    天边未晞,街道上一片肃穆,暮春的清晨,还是冷的。她又穿得单薄,冷气刺身,让她更加难受。

    可她依旧向前走去,即使走得再慢,也不停步子。

    她此去,只求一个公道。

    众官员守在宫门前,人未到齐,大家便都闲散站着。有的人双手放在了袖子外,忍着春寒,维持了当朝大员的体面,却忍不住哈欠连连,为了压制困意,自然免不了要寒暄闲谈一番。

    “长广王殿下近日也是辛苦,久居宫中,处理政事,你我更加应该同心同德为其分忧才是。”

    “这是自然,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俸禄,就该为这社稷殚精竭虑。”

    “众位同僚近日都辛苦了······”

    一番絮说。

    郑江离走了许久,此刻正倚在墙角,稍作小憩。她盯着宫门前的一众官员,想着人来齐了,她就上前敲那宫门前的登闻鼓。

    身居高位,又能赢过公道,胜过人心吗?

    自晋而来,便设登闻鼓。

    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表其奏。

    众人交谈之际,一人远远走来,尚且看不分明。

    待人走近,众人才见他一身天青色的轻纱官袍,身姿高挑端正,再往上看,此人面容也是惊鸿一眼,俊美无边。

    “这位是?”众人都看他。

    高肃眼眸轻扫众人,彼时,宫中金钟作响,官员们有条不紊地排成两列,静待宫门打开。

    又在这时,宫门未开,鼓声又起。

    打鼓之人似乎力道不足,第一声鼓声混着早晨的凉风钻入众人耳里。

    第二声,似乎加了些力道,鼓声温劲,雄浑余音不绝,似瀑布一泻而下,敲醒了众人。

    然后就是第三声,第四声······

    众人侧目,只见一女娘,正双手拿着鼓锤击打登闻鼓。一身素色单衣在风里翻飞,身形欣长苗条,却稳稳站在风里。

    官员们隔得远,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唯有列队里的郑秩瞟了一眼就收不回目光,总觉得那人分外熟悉,再仔细一看,便觉得此人是郑江离。

    还是不确定,于是他微微眯眼,想要看得清楚,只见女娘面容略有苍白,却神韵脱俗,这不是他女儿还能是谁?

    如此肯定之后,郑秩两眼一黑,直接瘫倒在身后同僚的身上。

    “民女要状告,京畿大都督长广王高湛!徇私王权,有渎职守!请众位肱骨,还塞外将士尸骨一个公义,还天下一个公道!”

    “民女要状告,京畿大都督长广王高湛!徇私王权,有渎职守!请众位肱骨,还塞外将士尸骨一个公义,还天下一个公道!”

    这边官员听了纷纷摇头,心想天下疯子少有,如今邺城主事之人便是长广王,此人八成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大家官场混迹,既然都能立在天阶前,便都是人精,自然懂得如何站队,故而没有一人站出来。

    如此想罢,大家又客套着担心晕倒的郑秩,彼时几个懂医术的人掐了掐郑秩人中,郑秩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宫门在一片混乱之际打开,众人顾不得再多,匆匆进去了。

    郑秩却走得极慢,一步三回头,心道这回全完了,这乃灭顶之灾!心里再担心,却还是要踱步走进宫里去。

    只有一人立在宫门前,观望着她。

    女娘在烈烈风中,敲响了无人问津的登闻鼓;羸弱之姿,抡起重重的鼓捶。

    明明隔得远,他却又看得真切。

    他看的清楚她眉眼沾染的愁绪,看的清楚她伤痕未愈的手攥紧着鼓捶。

    她突然咳嗽了几声,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这时,仿佛有一丝一丝的冷气灌入了他的胸口,高肃慢慢地拧了眉。

    他忽然厌恶此时的自己,审时度势,没有半分同她一样的磊落。

    郑秩魂不守舍,走得自是极慢。一方面是忧心自家前途命运,一方面是不想见到长广王高湛。

    此事一出,他这苦心经营的大半生,算是被湮灭了。郑江离能不能在这一人之下的长广王手中保下性命还当另说,自己这一家人连不连坐又当另说。

    正当郑秩一筹莫展之时,若泉水击石的低沉声音响起。

    “郑大人,我有一法,可救郑家。”

    郑秩回首一顾,全然一怔。

    *

    郑江离的鼓,足足敲了一个时辰,却无人来应,由于官兵把守,只是在远处围观了一些百姓。

    她大病未愈,几番动作下来,身上的伤口开始作痛,实在是敲不动了。

    早朝已散,官员们陆陆续续从宫门里走了出来。

    郑江离刚想走过去一问究竟时,肺里一疼。她连连咳嗽,扔下鼓垂,冷汗直流,不能迈动一步。

    她忽然感到嘴里的腥味又涌了上来,嘴角有股暖流出,抬手一抹,又见鲜血。

    眼里的景物开始重叠模糊,最终都消失在一道黑线之中。

    她感受到冰冷的石板摞得她浑身都疼,还听见阿耶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断呼喊着她。

    边塞将士的尸骨还暴露在荒郊野岭,没有等到有人去给他们披一件寒衣,也没有等到有人为他们沉冤昭雪。

    郑江离,你真没用。

    她骂着自己,想睁开眼,却感受到自己眼皮上有千斤的重量。

    少顷,她身体一轻,似乎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本还有些意识,却在那人怀里闻到一股茶香,好似雨打竹叶的清新,又宛如混着些许柑橘的香气,奇异又好闻,竟令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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