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将入夜,城南的晚市正盛,街边各肆的灯盏虽不比城东的华贵,却星星点点排布得细密。

    糖糕和小炒的味道混着街边的叫卖声,令许昭昭倍感亲切。

    从王府里出来,许昭昭一直觉得思绪凌乱,在薄册上反复写来画去,也没列出一道满意的食样。

    寿宴的菜单,道道精良。自看盘起,雕花果色琳琅满目,就连插食的搭配都无可挑剔。光是用餐的顺序,就让许昭昭好生学习了一番。

    虽只是呈菜一道,可在没弄清楚整个状况之前,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今日里的小插曲令许昭昭提前离开王府了半日,眼下一堆问题找不到答案,明日要去王府交差又推脱不得,她只好返回城南,与师父徐林请教一二。

    城南第一包子铺中人声鼎沸,许昭昭进门便换上围裙,与大家一起忙碌起来。许大山夫妇见女儿回来甚为高兴。收市后,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聊起近日里的见闻。

    徐氏煮上香茶,又拿出两块甜糕放在许昭昭面前,“新铺开张,正是忙的时候,怎有空回来?”

    “爹、娘,下月初五,女儿要进宫给祁贵妃的寿宴呈菜,可能要忙上一阵子。”许昭昭说着,打开油纸,桂花糕的香气飘散出来。

    许大山闻言大惊,“昭儿真是能干!这几日里是听说刘家的盘兔要进宫试菜,原来是为了贵妃寿宴。你是想要呈哪样?”

    许昭昭咽下糕点道,“还在琢磨,宫宴的菜式实在讲究得很,可能需要费些心思。我这趟回来,也是想找师父商量一下。”

    徐氏面露担忧道,“皇家的事情,规矩太多,昭儿定要问清楚些,可别行差踏错,再遭了责罚。”

    许大山拍拍徐氏的手,“放心吧,昭儿这么能干,做得好了,许还能受嘉奖呢!”

    徐氏点点头,又回身去榻边的盒子里取了银票递到许昭昭手中。

    “入宫不易,这是爹娘这几月攒下来的,你都带着。买食材要花银子的,剩下的,添置身好衣裳。”

    许昭昭握着银票竟有些鼻酸,她抽出一张塞进袖口,把余下的又放回榻边的盒子里。

    “娘,这就够了。您放心,女儿盒子里的银票,比这多呢!你们要是觉得累,便再雇上两个伙计。如今城东的铺子红火得很,你们就不要太过操劳。”

    徐氏还是锁着眉头,许大山又劝上几句,徐氏总算没有再去掏银票。

    徐林的铺子里,陈土正忙着打扫收市后的铺面。

    许昭昭背着手踱步进去,打趣道,“好徒儿,活儿干得不错呀!”

    陈土闻声望去,脸上挂起笑意又很快收起,放下扫把道,“整天不见个人影,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师父!”

    “那你且来说说,徐氏大肉包学得怎么样了?”许昭昭道。

    陈土一脸傲娇,“已经学会了包子皮,舅父说了,接着教我馅料,再有几月定做出来给你看看!”

    “很有进步嘛,那我就等着看啦!”

    陈土凑近两步对许昭昭道,“师父,若是我学会了徐记大肉包,你能不能带我去城东见见世面?”

    许昭昭笑道,“怎么,刚学会个包子皮就嫌城南的庙小了?”

    陈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不是对门那李梅梅,整天取笑我是乡野村夫。听闻城东都是达官显贵之人,定是一番不同的天地。待我见了世面,回来好好挖苦那李梅梅去!”

    许昭昭伸手戳了下陈土的头,“瞧你这点出息,见世面就为了取笑别人?那这世面怕是不见也罢!”

    陈土见许昭昭不悦,连忙转圜说,“你是我的师父,你都这么厉害了,你的徒弟也不能太过逊色。”

    许昭昭道,“是是是,等你学会了,就带你去城东见识见识!”

    陈土兴高采烈道,“谢谢师父!”

    徐林夫妇闻声走出来,见是许昭昭面露惊喜。

    郭氏招呼着许昭昭坐下,转身就要去伙房。许昭昭拉下郭氏道,“师娘不忙,刚刚已经吃过了。”

    徐林夫妇听许昭昭讲完宫宴的事情,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林问道,“可是交给尚食局督办?”

    “正是。”

    郭氏轻轻叹了口气,徐林也低头进了口茶。

    许昭昭不解地问道,“师娘为何叹气,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讲究?”

    郭氏开口道,“原本民间菜式入宫宴,也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尚食局内,各家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忌惮。虽然刘少卿尽心,可免不了细碎的琢磨和牵制,需多加留心才是。”

    许昭昭听得云里雾里,“师父师娘,虽是祁贵妃的寿宴,可我们不过就是选个菜式呈上去,应是.....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关联......”

    徐林笑道,“要入寿宴,须先进宫,宫里的规制繁杂,定是要了解一二的。若要呈菜,那便绕不过尚食局。尚食局的筛选就是头一关。过了这关,寿宴当天的食材,制作,细节过场,也都要打起万分的精神。最后,还要侯到宴席结束,不论赏罚,都得听完才行。若是得了嘉奖,那必是名声大噪,就如前几年康家的那道煎夹子一样。但如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便可能是没顶之灾。”

    郭氏又道,“你师傅的意思是,被嘉奖的,是菜,被责罚的,可是人。”

    许昭昭听罢,才觉得参与寿宴和给王府送食盒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郭氏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最近各家行会都忙着抱团,你师傅这几日也正为这事发愁。此时入宫,若稍有闪失,恐怕日后会遭排挤。”

    许昭昭思忖片刻道,“徒儿知道,师父师娘这是担心我。”

    郭氏握起许昭昭的手,“我与你师父再宫里当差多年,比你更知晓其中的利害。我们只是觉得,以你的才能,即便不趟这一趟浑水,也能有所作为。”

    许昭昭也把手搭在郭氏的手上道,“谢谢师父师娘的嘱咐。只是徒儿一时冲动答应了七王爷,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推脱不得了。”

    “你是说,是七王爷的意思?”徐林问道。

    “正是。”

    徐林低头思索道,“听闻七王爷对行会之事参与甚多,祁贵妃是七王的母妃,那便应是更多几分把握。”

    许昭昭这一晚总算听到了些好消息。

    “师父师娘,既是要参与,徒儿定是奔着最好的结果去的。还请师父助我,呈一道标新立异的名菜。”

    许昭昭拿出薄册,讲宫宴的菜单给徐林夫妇过目一番。

    徐林打开册簿,三人逐一讨论至深夜,终选定了一道菜样。

    待许昭昭离开,郭氏道,“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们可还有什么遗漏没说的?”

    徐林安慰道,“放心吧,我当初看中昭昭,就是看中她这份执着,若是奔着一定要有所获的目标,结果总不会太差的。”

    翌日,七王府中,萧澈用过早膳便早早坐在堂内查阅卷宗。时不时向堂外望去几眼。

    近辰时,许昭昭才来到王府之中。

    她走到正堂行礼道,“参见王爷。民女昨夜辗转反侧,终于想到今日这道,先去做给王爷尝尝,再请王爷品评。”

    萧澈道,“本王还以为你要知难而退了,如此甚好,便去准备吧。”

    许昭昭行至伙房,指挥帮厨摆好食材,分别有三只鸡、一只鸭、干贝一袋,还有数个金丝瓜。

    鸡鸭去首尾去爪,放入调料慢火煮起,干贝则入蒸锅,取锅底蒸汁。金丝瓜自中间剖开,去皮取丝备好。

    两柱香后,子鸡鸭锅里撇出一半油脂。再两柱香后,兑入干贝的蒸汁。最后加入金丝,小火煮透。

    筹备和吊汤用去了大半的时间,待到将菜呈到萧澈的桌前,已近傍晚。

    萧澈望着眼前的汤盅,眉头微紧道,“焖鱼翅?这是宫中常有的菜式。”

    许昭昭笑道,“民女知晓,但这道菜叫做黄金素鱼翅,并不是真正的鱼翅做的,而是以滋味丰富的汤汁熬煮的金丝瓜瓤。”

    萧澈又仔细望向汤盅,捞起一勺凑近鼻尖道,“味道确实鲜美。”

    随后将勺子送入口中。许昭昭眼见着萧澈的下巴上下微动,不由攥了攥袖口。

    萧澈微微颌首,放下勺柄问道,“为何要选这道素鱼翅?”

    许昭昭松开袖口道,“ 寿宴的餐单民女仔细看过了,食材口味一应俱全,都是宫廷上品。民间的菜式,自是不能与之相论。可既然是寿宴,就不能失了隆重。宫中食味相较民间更为清浅,故这道菜的讲究之处在于吊汤,尽量提炼食材鲜香的风味。而且,金瓜丝瓤与鱼翅的外表和口感十分相似,以浓汤熬煮后可呈其菜色,又不喧其奢华。若售于普通食肆当中,便是百姓也能尝到的宫廷滋味。”

    萧澈颌首,“母妃寿宴,若能呈上与民同乐的菜式,再好不过。”

    许昭昭松下一口气,嘴角挂出一抹笑意。

    萧澈望去一眼,目光停驻。

    许昭昭见萧澈盯着自己,便问道,“王爷可还有其他嘱咐?”

    萧澈收回目光道,“过几日尚食局要召参与寿宴的各家入宫议事,需做些准备。”

    许昭昭称是,马上又问道,“需做哪些准备?”

    萧澈未作回应,转而说道,“今日晚膳,可随本王一同往熙春楼。”

    许昭昭茫然从命。

    祁贵妃宫中,萧玄与贵妃正一同用晚膳。

    萧玄见刘章在堂外候着,问道,“你不跟着王爷,怎么在贵妃宫中?”

    刘章蔫头答道,“回陛下的话,王爷今晚赴袁公子宴,便遣属下来侍候贵妃。”

    萧玄对祁贵妃道,“可是少人手?”

    祁贵妃摆摆手示意刘章下去,又对萧玄道,“近日里,有个在都城开铺子的民女经常往王府送食盒,本宫多问了几句,这便让刘章跟着受罚了。”

    “开铺子的?”萧玄陷入思索。

    祁贵妃恼道,“重点是这个吗?......还有,最近澈儿总是与那几个世家子弟一起吃喝,是否当约束一二?”

    萧玄进一盏酒道,“是孤派他去办行会之事。他自小清高,不□□饮往来,也不会忽然就喜欢起来。公事罢了,不必过虑。”

    祁贵妃搁下筷子,惊奇道,“陛下竟说服他去办差了?本宫还以为他就要在王府颐养天年了。”

    萧玄放下酒杯道,“也不算是说服,孤只说,若不办差,就赐婚。”

    祁贵妃白去一眼,“陛下倒是蛇打七寸。只是如今,陛下想赐婚都难了。”

    萧玄牵起祁贵妃的手道,“爱妃不是说了,只希望他平安健康,所行无碍吗?这天底下想哪怕是王侯将相,能像他这样随心所欲的,也没几个。”

    祁贵妃点点头,举起杯盏道,“都是托陛下的福。”

    萧玄与祁贵妃共饮一杯道,“热血少年,哪有天生闲散的。他善围棋,是善经营;喜垂钓,便是足够有耐心,好游船,是向往游历。如此落在实处,行商之事便最合适。”

    祁贵妃闻言一展欢颜,“没想到,陛下比我这个母妃看得还透彻,想得还周全!”

    萧玄笑着再进一盏酒。

    “如今各家势力都在分民商的羹,若是澈儿可担此任,也算为社稷尽力,不负皇家使命。”

    祁贵妃给萧玄斟上新酒道,“世家之事极难协调,不知澈儿能否斡旋得开。”

    萧玄平静道,“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熙春楼内的夜晚总是灯火辉煌。袁家公子设宴,各家车马如约而至。

    许昭昭与萧澈一同坐在轿顶之内,任她已经尽量坐远,却总觉得如坐针毡,只好扭身掀开轿帘,往街面望去。

    萧澈则一路端坐不语。

    车轿至熙春楼前落下来,许昭昭被朗玉引向宴会隔壁的雅间,嘱咐道,“王爷说,这里可以听得清楚。”

    说罢便退身出去了。

    许昭昭听到隔壁众人先是对萧澈阿谀寒暄了一番,几盏酒过后便开始议论起寿宴之事。

    一位公子道,“听闻祁贵妃寿宴,要选五道民间菜式,各位可有上选?”

    另一位道,“说是五道,实则只有四席,听闻贵妃自王府选了一道。”

    又有人附和道,“七王爷的品味自不必说,今日恰好王爷在,可给我们品评一番?”

    萧澈道,“只是一间小铺的菜式,颇和本王口味而已。不知各位公子有何举荐?”

    有人答话道,“四大家所辖的行会中已经推选出四家店铺,请各位过目。”说着将卷轴呈到在座手中。

    半晌,萧澈开口道,“各位的定夺想必已经过了尚食局?”

    一位公子略带尴尬道,“怎敢,宫里的事还是要宫里定夺的。”

    “可本王听说,尚食局要先选十家进宫试菜,食材和烹制都过关的方可入选。”

    有人解围道,“王爷就别再打趣他了,其他的店铺能参与试菜已经是与有荣焉。我们还是说说,都给贵妃准备了什么贺礼罢。”

    其他人纷纷推杯换盏附和着。

    许昭昭听着心中涌起几分不快,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被蒙在鼓里的不公平竟可以被称作“与有荣焉”。

    正郁闷间,雅间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袁思婉和李瑶嬉笑着走进来。

    她们两个望见坐在席上的是竟许昭昭,都吓了一跳。

    “许、许昭昭?你在我们的阁间做什么?”李瑶指向许昭昭大声道。

    许昭昭也一惊,“你们的阁间?我自来了就坐在这里,怎就成了你们的?”

    李瑶退出两步去望了望,这才发现,她们的阁间在宴会间的另一侧,与这间门面颇为相似,两人刚只顾说笑,竟走错了地方。

    李瑶又看了看许昭昭道,“真是冤家路窄!碰上你准没好事儿!”

    许昭昭听了气不打一出来,“遇不到好事儿就是自己倒霉的意思。跟旁人可没关系。”

    李瑶听罢不顾袁思婉的拉扯,上前一步道,“真该叫掌柜的过来瞧瞧,如今这熙春楼中,真是什么低贱的客人都进得了!”

    许昭昭不急不徐道,“说得好。人必自贱然后人贱之。既走错了门叨扰了别人,道歉便是。如此站在门口叫骂,急吼吼地轻贱自己,又是何必呢?”

新书推荐: 兔子君遍地姐夫 呔!吃姐巴掌侠一掌! 神女每天都在救世 清穿之回家的路 穿书封神第一人 喂!好好学习 玄学种地锦鲤[穿书] 柠檬味的夏日 长安雁不归 藕开莲湖三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