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市第一人民医院，三十三层楼灯火通明，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推着手术车匆匆出来，这动静惊醒了半睡的洛樱子，她猛一抬头冲上前，护士快步拦住她，“家属冷静，手术很成功，病人状况良好，现在转去普通病房。”

    “好…好…”洛樱子跟在一群医护后面去了病房。

    护士合力安置好宋文锦，将点滴调好，“小姑娘，这是你奶奶吧？高血压引起急性脑供血不足而昏晕，幸好送来的早，病人状况良好，保险起见这几天还是让家属轮流守夜吧。”

    护士阿姨叮嘱一堆，洛樱子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听着，她和陈可均一回去就看见宋文锦倒在地上，赶紧打120，陈可均中途有事抽不开身，匆匆指了一个助理协助洛樱子就离开了，这会儿助理去缴费，病房前就剩一个洛樱子。

    宋文锦和娘家人早就断绝联系，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恐怕就是半分血缘也没有的洛樱子，她还能找谁轮流守夜？

    洛樱子打了个哈欠，困得睁不开眼却不敢睡，宋文锦这病一半是被她气出来的，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洛樱子就能打入天牢了。

    于是宋文锦刚睁开眼，就被某“孽畜”放大版的脸吓一跳，宋文锦有气无力 “你干什么？”

    “醒了醒了，”洛樱子欢呼一声，惊喜的表情不似作伪。

    宋文锦被她的大叫搅的白眼一翻，“…你…你…”

    洛樱子连忙后退，“别激动别激动，奶奶，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这大晚上的找不到看护，你想换人等明天再说好吗？你刚动完手术，医生说问题不大，好生休养即可。”

    宋文锦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露出茫然，她记得…是了，洛樱子光着脚跑出去，她气得发抖，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宋文锦没有说话，半晌沉沉睡去。

    久病床前无孝子，果然真理也。

    宋文锦动的微创手术，恢复的不错，有力气折腾，可苦了洛樱子。

    有一个黑点的苹果都不吃，喝水要喝长灵纯天然无添加山泉水，必须洁面擦油抹脸刷牙，一点清洁都不能少，平均三分钟要喊一句腰疼，换个姿势躺着。

    洛樱子顶着两个黑眼圈，双眼无神，“再请个护工吧。”

    宋文锦不要，“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往我跟前领。”

    这话听着耳熟，洛樱子小时候第一次上宋家的门，宋文锦喝着茶冷笑。

    “…”洛樱子道，“不愿意就算了。”

    “你走吧，”宋文锦微微闭上眼，“我还没死，用不着你尽孝。”

    洛樱子沉默，宋文锦半天听不到她回话，抬眼一看，洛樱子正在削苹果，她不怎么会削，本来饱满红润的苹果经过她的摧残，长的跟营养不良似的。

    洛樱子头都不抬，专心致志的对付手里的苹果，装似没听见。

    “奶奶，苹果削好了，你看着吃吧。”洛樱子把果盘放在一个便携桌上，慢慢扶着宋文锦坐起来。

    她削的真不怎么样，哪怕切成很小的一块也坑坑洼洼，上面密密麻麻插满牙签，洛樱子又从旁边的饭盒里拿出饭摆好，一叠锅包肉，一叠什锦豆腐，一叠清蒸鲈鱼，一叠蒜蓉菜心，另配一碗长梗米，米质晶莹，十分诱人。

    宋文锦人挑剔，这饭是洛樱子让助理去百年老字号万福楼要的菜，从前年节时，宋文锦总是订这家饭店的酒菜。

    宋文锦没什么胃口，每样堪堪夹了两筷，那盘苹果动也没动，吃罢，洛樱子递过湿巾，宋文锦随口道，“万福楼的菜吧，难得百年老字号也开始送外卖了。”

    洛樱子一上午几乎全守在病房里，宋文锦下意识以为这饭是点的外卖。

    “呃…万福楼不送外卖啊，这是助理大叔带过来的，”洛樱子道，见宋文锦皱眉，她补充道，“您放心，助理大叔是哥哥的人，不是我瞎找的。”

    “…下午去找一个护工。”宋文锦拧眉，似是有些不高兴。

    洛樱子对她突然改口见怪不怪，宋文锦就是这么个人，她也懒得猜她在想什么。

    洛樱子应了一声，宋文锦侧过脸，面朝窗户背对洛樱子，这意思很明了，洛樱子识趣的闭上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手机。

    “在做什么？”洛樱子

    “照片jpg---”江容

    “想吃想吃，给我留点（馋）”洛樱子

    “（笑脸）今天不太高兴？”江容

    “怎么知道的？”洛樱子

    “（笑）”江容

    “这两天不是在呼市吗？一堆破事儿，算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回去再告诉你（可怜）”洛樱子

    “什么时候回来？”江容

    “后天…去祭拜我的父母，之后再呆一段时间，不太确定。”洛樱子

    “有什么麻烦绊住你了？”江容

    “纸巾…”宋文锦突然咳嗽两声，声音有些嘶哑。

    “哦，马上”洛樱子连忙发送了个等会再聊，关上手机抄起纸巾递过去。

    宋文锦接过来，慢慢擦着眼睛。

    洛樱子愣了一下，瞪圆眼睛，刚刚…宋文锦是…哭了吗？她不确定，就是在爸爸葬礼上，这个女人站在台下，混在一群远房亲戚里，没有流哪怕一滴眼泪。

    病房里寂静的诡异，洛樱子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她大气不敢出一口，惴惴不安等着宋文锦的话，这种电视剧高潮的既视感，总觉得接下来不是感情升华就是巨雷爆炸。

    忍住，忍住，她是病人，是你奶奶，洛樱子提前给自己打镇静剂，以防再次和宋文锦怼起来。

    “现在在哪里上学？”出乎意料，宋文锦问了一个很长辈的问题。

    “啊，呃我在贵德读书。”洛樱子有些懵，怎么从家庭冲突片无缝衔接到青春教育片了？

    “贵德教育模式和呼市不太一样，有些不适应，现在成绩不是很好。”想归想，洛樱子还是老老实实说。

    宋文锦不太明白她的不是很好到底是怎么个不好，她打小就是学霸，读书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上不了A大？回呼市也行，呼大的理工不错。”

    洛樱子沉默。

    “呼大也上不了？”宋文锦有些懵，“你之前不是在附中就读吗？我记得还是特招班。”

    呼市附中，面对全省掐尖招生，名额稀少，精英云集，拳打实验脚踢外国语，把呼市众多高中按在地上摩擦，无数家长口中的“进了那所学校，就是一只脚迈进顶级大学榜。”洛樱子拿着全国奥赛金奖还要靠爸妈疏通关系才进去。

    当然，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能不能考上顶尖名校其实和那只脚没关系。

    “还是你想去国外读书？贵德是国内少有能直接对接国外名校的高中，不过很多人都是从初中开始申请，你有这个打算，现在的时机不算好。”宋文锦思索道。

    相信每个小孩都很烦长辈盘问成绩洛樱子这样曾经辉煌过的小孩更讨厌。

    好一会儿，洛樱子闷闷道，“没有，不想出国，现在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大概能上呼大…旁边的呼市理工。”

    呼市理工宋文锦有印象，前年刚升上本科，校长曾经请她给新招的金融系学生开个讲座，那接地气的、朴实无华的校园，总给她一种马上要拆迁的感觉，宋文锦实话实说。

    校长拍着胸膛哈哈一笑，“宋老师料事如神，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啊，咱们学校确实要发了，拆迁就着两年的事儿，拿着这笔钱去郊区，准能建一个敞亮的园子，到时候啊您不嫌弃，咱给您留个办公室，最大最漂亮的，您偶尔来讲个课，也得有个落脚地方不是？”

    此校园令宋文锦印象深刻，校长顺杆子往上爬的功夫她也很佩服，果然，呼市理工不久拆迁，校长如约留了一间办公室。

    “…”宋文锦长出一口气，“确实挺惊讶的。”

    她真有些头疼，再一次抱怨儿子给自己留的大麻烦，洛樱子要是真去上呼市理工，她拉不下这个脸。

    “我需要和你的生母谈一谈。”

    洛樱子有些惊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管这种事，“洛柳姿—我的亲生母亲不怎么见，倒是哥哥，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人，叫陈可均的，他比较严格。”

    比想的还要糟糕，宋文锦揉揉眉心，正欲开口，病房门传来一声敲门声。

    “请进—没有锁”洛樱子喊道。

    说什么来什么，进来的正是陈可均。

    宋文锦对他印象挺好，财阀家的公子，天资聪颖风度翩翩，情商智商都很高，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当时是从一个评委看选手的角度，宋文锦给予了极好的评价，现在嘛，从洛樱子异父异母的便宜哥哥来说，陈可均标志性的笑容真有些…令人不舒服。

    宋文锦欣赏野心勃勃的少年，但她不喜欢心思深沉的孩子。

    陈可均敏锐的察觉到宋文锦审视的目光，面上笑容浅浅，举止不卑不亢，从容的回看过去，一点不躲闪。

    洛樱子丝毫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高兴的冲过去，“哥哥你来啦，奶奶恢复的挺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陈可均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想必昨晚没睡好，洛樱子有些愧疚，昨晚陈可均陪她到十二点，之后又回去忙着公司的事情，这么一算压根没睡，“哥哥你也要好好休息呀，瞧你的脸色，很吓人的。”

    “确实没怎么休息，”陈可均看着洛樱子皱起的眉，转而道，“没什么，我的身体总比你这个偷偷熬夜的人强吧，再说宋教授这里，不过来探望实在不放心。”

    “可均是吧，好孩子，”宋文锦慢慢坐起来，道，“这次多亏你和星星，大恩不言谢，我宋文锦欠你一个人情，以后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说。”

    “樱子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这没什么，”陈可均笑道，“不过宋教授的人情太珍贵了，实在舍不得只好先收着了。”

    宋文锦，二十年前凭借一己之力掀起北方金融巨浪的人物，他曾读过宋文锦写的经济下行和股票波动，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十分崇拜，只可惜宋文锦远在呼市，常年隐居，总是见不到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机会不就出现了吗？陈可均彬彬有礼，“有些专业问题困扰我许久，如果您不嫌弃，能否为我解惑？”

    宋文锦喜静，养病时尤其厌烦旁人打扰，不过…唉，终归是有求于人啊。

    宋文锦一晒，“无妨。”

    陈可均目光闪了闪，宋文锦话少，因为她厌烦蠢货，到底是多年的老狐狸修成精，套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陈可均额上渗出汗珠，宋文锦眼中精光一闪，冲洛樱子摆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放你一个下午的假。”

    不就是想单独聊吗？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洛樱子悄悄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去，神神秘秘的，聪明人都这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