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这次不错的采访机会，翟雯敏抓住了。

    话说回来，看似无意其实是之前苦苦修炼积累的腾空一跃。于是，热盼质变而备尝煎熬的华视“菜鸟”主持人，遽然打通了做新闻节目的任督二脉，神清气爽。不经意间，她居然发扬了观察细腻并体贴共情的特质，采访既不煽情亦不偏执，节制地传递新闻事实。

    剧变来得太迟，翟雯敏差点都撑不下去了。到底，咋回事呢？说起来，真得好好重温翟雯□□持人兼记者蝶变的转折性采访。

    12月18日深夜至次日凌晨，大西北一个偏远的甘曲县暴发特大泥石，死伤惨重。县城西南部山区突降特大暴雨，形成特别暴戾的泥石流，造成县城大部分建筑被冲毁。事后，华国有关部门统计，总共造成1555人遇难、265人失踪。此次灾害是华国最为严重的山洪泥石流灾害，震惊世界。

    19日上午10：45，做了半年多主持人的翟雯敏忽然接到“连线东方”制片人兼主持人马国柏的电话，叫她赶回办公室。他说甘曲县昨晚深夜暴发特大泥石流，半小时后去现场采访。“小妹，你和我搭档支持节目蛮久了，我明了你其实在演播室做得忒憋闷，为自己没施展出才华，颇感怀才不遇。”马国柏道出派活的用意，“现在派你外出采访，去接接地气，发挥你关注新闻中人的主张，争取做个合格的记者。”

    “好。我怎么赶过去？”

    “台里自有安排。”

    “小妹，知道为啥不让你上班穿裙子了吧？”

    这句话，刹那间勾起翟雯敏回想的思绪。首次见拍档马国柏，她穿着一条漂漂亮亮的裙子。临走时，后者告诫她以后别穿裙子来上班。她不明所以，身为新人且人家是电视名人，没敢盘问。如今，她懂了，干电视记者得随时准备出发，不可能穿裙子去采访，多碍手碍脚。

    她和摄影师老杨，随相关人员搭乘专门的救灾机飞往灾难地。机舱里运进来十多只搜救犬。这种专机没座位、无窗，噪音吵得听不见对面人说话。翟雯敏直接坐在地上，顾不得娇作的文青范儿，干活要紧。降落在最近的机场，转坐专门的救灾卡车。路面坎坷，翟雯敏坐不稳当，紧紧掰着边栏。可是，快要抵达甘曲县城，道路被泥石流严重冲烂，卡车颠簸得跳起，屁股隐隐作痛。一不小心，她和旁边的一只搜救犬被掀翻，一块滚在厢板上。搜救犬可不当回事，哼都不哼一声，从她的身边挪开爬起来，一声不吭把大尾巴从她的身下抽出来。老杨眼疾手快，一把将她从厢板上提遛起来。小家伙往厢板上拍了一下大尾巴，琥珀色的的眼睛瞧了她一眼，竖耳转头，高贵地目视前方。

    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后半程崎岖不平。翟雯敏一行终于达特大泥石流灾区甘曲县城。终于要踩到坚实的地了。下车却腿打软，她以为坐麻了脚，低头一瞧，好彩，踩在烂泥里。得，没空抱怨，采访去。

    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泥泞地边缘之路上，翟雯敏目睹遭到甘曲县城遭到重创，建筑几乎坍塌了四分之一。在从远山流淌下来深可没膝的泥泞“河”里，不少民众正捡捞自家的财物，或打着赤脚或穿着雨鞋，还有群众在围观。她采访一些居民得知，昨晚深夜暴风骤雨，约181万立方米黏性泥石流县城北部海拔992米的大云峪山麓倾泻，一路肆意狂奔而下，侵吞了沿途村庄熟睡的居民。在县城上头堵塞流经县城的黑龙河，形成堰塞湖。最终，堰塞湖溃坝，连带导致县城里众多鲜活的生命被吞噬。

    泥石流暴发之前的往日，大云峪翠峰叠嶂、白云缭绕。草木葱茏，泉水潺潺，露湿衣裳，松涛滚滚。平常，甘曲县，满城烟火，市井味浓，一副世外桃源的仙境。然而，一场特大山洪泥石流，毁灭了太多人的家园。其中，月湾村遭灾惨重，80多户人家仅存43户。

    由于县殡仪馆一时收不下所有的受害者遗体，县城所在的旧镇政府大院被改造成临时的挺尸房。翟雯敏记者与摄像师赶过去，平生第一次看见大量遗体摆放的触目惊心场景。各自家人亲属悲痛欲绝，围着亲人尸体焚香烧纸祭拜，不时响起凄惨的鞭炮声。院子里弥漫着呛鼻的气味，混合着浓郁的火硝味和线香气。面对着一具具小清洗干净的遗体，人们悲号低泣，哀悼亲人们不幸的命运。连日来，陆续有找到的遇难者遗体经清洗送过来，鞭炮声时时响起，劈里啪啦听来阵阵凄凉，叫人心碎。

    到了下午，华国各地记者纷纷赶来甘曲县采访，不约而同报道具体灾情和居民需求。记者们各展才干，试图报道清楚这场泥石流的灾害详情，并向全国民众呼吁赈灾济困。

    出了停尸大院，翟雯敏回到县城泥泞地，路过一道坍塌大半的墙。墙上满是泥垢和泥石流冲过的痕迹。她无意中用手轻轻碰了下，剩下的墙竟然倒了，吓了一跳。旁边站着一个抽泣的老太婆，满脸皱纹，身子佝偻得双肩一抖一抖。她瞧着老妇人，同情心起，用手擦拭红红的眼。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这房子是不是她家的，对方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伏在她的肩膀上哭出声。翟雯敏下意识搂着对方颤栗的肩，把脸贴过去，老人家的皱纹冰凉冰凉。

    目睹灾民的悲凉状况，翟雯敏记者往昔的小资情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心悲悯。娇弱的心受到强烈的悲情撞击，她的泪禁不止涌出来。可是，她明白自己是记者，采访力争做到零度情感，不要被任何情绪影响理智做事。这场特大泥石流把她从云端的国家电视台演播室震落到活生生的地上，不再天马行空做节目。她想，如果仍然在演播室做主持，眼前的泥石流灾难对她而言，仅仅是一个完成任务的新闻节目罢了，只要注意播报受害人数是不是流利，在播报前想编导核查数据准不准确。播报依旧如常，尺度四平八稳，挂着职业性表情，没有身临其境的大冲撞感受。

    正是到了现场，翟雯敏记者才具体感知新闻的力量和记者力所能及的功用。陈梦副主任送她和摄像上救灾机准备回台的时候，叮嘱她：“妹子，去吧，用你的的皮肤感触新闻。”她竟然还有心思琢磨，头儿这句鼓励的话有着文艺味儿。而今在甘曲县灾区，她没空再遐想神马文艺，一心扑在采访，给全国观众做出翔实的灾难新闻。

    接连三天，翟雯敏直播“连线东方”节目，及时报道甘曲线泥石流灾情。到了第四天，所有记者都被安排拍摄临时小学升旗。小学生们从临时凑齐的课桌里，掏出花花绿绿的书包，拂去泥点子，升起高高飘扬的国旗，大声朗读“我美丽的校园”。结果，这一期“连线东方”节目，翟雯敏被华视新闻评论部主任梁建表扬，“有细节，蛮好！”

    拍摄结束，翟雯敏记者准备撤离，瞥见旁边一个约莫3岁的小女孩在天真烂漫地玩耍，并不晓得灾难是什么。她一时性起想逗乐对方，问她家住在哪里？小囡领着她走了大概一里，来到一块铺着两床被子的空地，连个铺毡都没有，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守着，而旁边的房子被冲垮。翟雯敏伸进手一摸被子，冷冰冰。幸好这几日天晴，但连夜来气温-3°。

    翟雯敏记者问小男生，“你们的父母呢？”触到小人儿的痛楚，他立刻嚎啕，边哭边说：“爸妈被冲走了，还没找到。”小女孩瞧着哥哥大哭不知所措，也跟着哭起来。

    “你们兄妹俩，怎么没和父母在一起？”

    “泥石流下来的那一天，妈妈送我们做客，住在亲戚家。”

    “这几天，你们咋不去亲戚家住啊？”

    “我们不去，要在家等爸爸妈妈回家。”

    她闻言色变，悲从心起，几乎要哭出声。为了掩饰，翟雯敏记者一把搂紧小囡，拍拍小哥哥，给两个小孩擦眼泪。问：被子哪来的？答：不知道名字的好心人给的。她听了，心酸欲泪。

    翟雯敏不由得自责。这就是俩兄妹的真实生活，而刚才自己听从当地官府安排，却向华国老百姓报道，当地小学生已经背着书包，又高高兴兴上学。甚至，部门领导竟然还表扬她报道得不错。她无地自容，接下来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有蹲下来给小女孩系好玩松的鞋带。

    她和摄影师老杨都心不安，特别补充采访了这一对可怜的兄妹。随后，找到甘曲县救灾指挥部，请当地政府解决这对兄妹的生活困境。

    回到华视东院，大史说，“妹子，你做节目终于有人味儿了。”翟雯敏记者明白了，他批评过自己做节目忒塑料，原来指的是太多有志于做媒体的主持人或记者，满腔新闻理想的热血，抱着一腔打天下的豪情，却不知觉地在工作中行事偏颇或自以为是，最后却走向轻则端着架子、重则违法犯罪的歧途。

    这期节目播出后，华国观众很多打电话到“连线东方”栏目组，热情反映要捐助或领养这对孩子。网友们纷纷评说，翟温雯敏记者捕捉到灾难悲情里的人性冷暖，激发了人们心底的爱与善良。

    经过这次采访甘曲县特大泥石流新闻，翟雯敏记者不禁陷入思索。以前，假如在演播室做这档新闻节目，她会想该问妹妹一些煽情的问题，不能光问哥哥一个。还会想到第二段落，将如何升华和兄妹俩的聊天。可是，在泥石流现场，粗  粝的新闻现实震惊了翟雯敏记者。她真真切切感觉到灾情的惨与痛，无暇再想灯光、反光板以及耳麦里的导播声，只想要真实报道，传递原原本本的新闻事实。

    她憋不住这次采访前后的职业心理变化，用感性且细致的笔触写入自己的联客号里，引起粉丝们们热烈点赞。翟雯敏不愧是才女，文笔细腻而深刻，连头儿陈梦暗地里都是她的粉丝儿。阅读了她的文章，陈梦发PP私信：“妹子，这次采访你好不容易开悟了。现在，你明白了，我以前警告你当了主持人就不是人的意思了吧？”

    “蒙哥，懂了，多谢指教!”她没漏给马国柏发PP私信，感谢对方提供走向生猛鲜活新闻现场的好时机，让自己飞快成长。对方回说，非常欣慰：小妹，我一直看好你，晓得你的潜力。再接再厉，疾速蜕变。

    自此，一个简直不食人间烟火的华视“连线东方”主持人兼记者丑小鸭翟雯敏，从狭隘的国家级演播室震出来，震到烟火气浓的万丈红尘。她也从自恋而耿傲的小资文青，震成视角细腻且不乏人文关怀的电视记者。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