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韬）

    实际上，在牛震局长撰文之前，华国法律界支持废除收容遣送法规的人士大有人在，与反对派展开炽烈的笔战，不分伯仲。于是，这一派人士陆陆续续地向各家媒体投稿，酣畅淋漓地表达见解，聚集成风雷之势，铿锵有力。在法学出身的吴名记者读来，此阵营有一篇刊载在华国最知名报纸的时评文掷地有声、抓石留痕，反响不小。该文发表时，国内关于收容制度存废的讨论正激烈。对他本人而言，这篇文章拓宽了他的法学视野，获益匪浅。

    在孙向强案曝光后，华国传媒包括网络涌现大量的评论文章，不乏佳作。吴名激赏《实现司法公正，哪怕天塌下来！》，不禁击节赞叹。他，从哪里看到？5月29日从“一纸风行华国”的南国周末电子版，他阅读作者为法大教授贺彬的这篇振聋发聩的檄文。

    激起吴名阅读欲的，是作者发出呐喊——“实现司法公正，哪怕天塌下来”，立场坚定、满怀激情又富有理性。特别是文内引述200多年前英国法官曼斯菲尔德关于废止奴隶制的判词，读来令人心灵震撼。

    “奴隶制度的状况是如此丑恶，以至除了明确的法律以外，不能容忍任何东西支持它。因此，不管这个判决造成何种不便，我都不能说，这种情况是英格兰法律所允许和肯定的。因此必须释放这个黑人。……每个来到英格兰的人都有权得到我们法律的保护，不管他在此之前受过何种压迫，他的皮肤是何种颜色。英格兰自由的空气，不能让奴隶制玷污！”这段彪炳千秋的判词震烁古今，15000名奴隶由此成了自由的人，尽情地呼吸着英格兰自由的空气。两百多年后的当下，吴名记者重温，依旧感到巍然、宽厚的司法魅力。

    常言道，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作者蔡剑摘录英国这段经典的判词，来明确回答华国一些管理阶层人员关于废除收容制如何维护城市治安的忧虑。

    这种担忧，从何而来？是不是杞人忧天？源自孙向强遭收容遇害事件被媒体曝光后的社会反响背景。

    在传媒界卖力报道后，华国老百姓与各家媒体出于朴素的情感，呼吁立即取消收容遣送制度。法律家们按照理性规则，在法律的框架内和平地采取着行动——上书国家权力机关参议院。在绵亘不绝的呼吁怒潮中，于是，有的管理阶层人员发出了这类微弱的质疑。就此，作者毫不犹疑地逼问：根据统计，即使三无人员的城市犯罪比例远远高于普通市民是事实，但种忧虑能够成为维持恶劣的收容制的理由吗？

    作者还是引用英国当代著名法官——丹宁勋爵断案立场，来回答自己的观点。丹宁勋爵禀承英国自由和法治的优良传统，坚守一种可贵的司法理念。宪法禁止以国家利益影响我们的判决，因为上帝不让这样做！我们决不考虑政治后果，无论它们可能有多么可怕。如果某种后果是叛乱，那么，我们不得不说：实现司法公正，哪怕天塌下来！

    为什么这样断言，即使天塌下来也要实现司法公正？就此，作者从从知识论方面简要阐述。

    人只要不狂妄自大甚至傲慢到无所不知，都会承认一个基本道理。那就是，人们面对茫然无际的宇宙和不可确知的未来，时常茫然无措。于此角度思量，人类是深可悲悯的一族。如果确实存在无所不知的人，人类可能获得永久的解放。人们只要听命于全知者——因为对方无所不知，就被带领着游向幸福的黄金彼岸。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声称无所不知的人，乃至声称掌握世界和人类发展最终规律的人屡见不鲜。然而，人类血泪交加的发展史总是证明，他们都是骗子。只缘于知识的有限性，当一个国家出现重大利益冲突时，无论人文学者们如何引导，人们都不能确切地明了，对于整个社会而言，选择怎样的举措方能为人类带来最大的福祉？虽然传说上帝造就了人类，但人类永远不可能掌握上帝的密码。

    于是，人类知识的有限性注定了人类行动的盲目性，人类只能在黑暗的宇宙中盲目摸索。在漫长的摸索历史中，西方人总结出法治、人权、自由、民主、公正等一系列具有普适意义的基本价值。它们犹如黑夜里的北斗，导引着西方人乃至全人类奋然前行。可是，这些对全人类宝贵的基本价值，在华国很长的岁月里，由于各种或短视或无能的政治因素，都被妖魔化，被认为是腐朽、没落的鬼话。实际上，西方的发达史已经证明，这些被西人视若神明的基本价值，不仅没有造成国家动乱和落后，反而臻于国民的身心解放、社会的普通繁荣和国家的长期稳定。英格兰的天未坍塌，美利坚的天也没有塌下来……

    出于反思华国过去不久的那段令人痛心史和汲取西方国家普适价值等正反两方面的教训与经验，“依法治国”被作为基本国策纳入了宪法。当前，法治、人权、平等、自由等价值理念正在慢慢复苏，并茁壮成长。

    眼下取缔收容制度，作者并不能确切地预测，城市会不会更混乱？同样，作者也不能明确知道，维持这个制度到底能否带来全社会的长期稳定？其实，这是一个无法证明亦无法证伪的命题。就此，我们每一位民众扪心自问：在华国，农民如果不能幸福地生活，如果失去到城市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如果在城市之外苍茫田野上，到处游荡着愤愤不满的贫民，沦为孤岛的城市能够稳如泰山吗？城里人，能够守住这个孤岛吗？何况，凭什么守卫？警察？枪枝？收容所？假如这些暴力机器真的能带给城市稳定，住在城里的人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稳定？毕竟，农村人与城里人一样，在华国平等地享有自由、平等、人权；毕竟，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毕竟，上帝不许这么干！

    以前，丹宁勋爵语重心长地告诫世人：警察权力如果被滥用，就没有任何暴君比得上。它会导致一种状态，即警察没有法律许可就逮捕任何一个人，并把他关进监狱。结果，它会导致令人厌恶的盖世太保和警察国家，进而，它会导致对民众逼供和嘲弄式审判。

    孙向强事件清楚地证明，这种不良的状况已经出现。怎么办？作者贺彬认为，不管废止收容制会造成何种不便，宪法必须执行。我们重申，“实现司法公正，哪怕天塌下来！”

    正是因为刊登了这篇正气浩然的金言玉语，这期《南国周末》一时洛阳纸贵，风靡华国大地。

    《京西信报》记者吴名采访贺彬教授，“你，为什么撰写这名篇？”他坚毅回答：“我愿意站在国民这一边！”对此，吴记者预感，他的时评标题将会是本年度华国社会的强音——这就是为公民的权利呼号之声。他懂得，不平则鸣、有感而发是华国的文化传统之一。即使在本国度相对短暂的新闻发展史上，文人论政已成为报业历史的优良传统。在一个健康开放的公民社会里，传递资讯、社会监督以及表达舆论、公共论坛乃大众传媒的天然功能。

    几个月来，许多人憧憬，八名法学人士上书之举可能促进国家启动违宪审查机制。那么，这八位公民的建议书命运会如何？最终，能不能启动违宪审查机制？

    不到一个礼拜后，牛震局长的文章出炉，也引起读书人的关注。为什么？因为，他预估孙向强事件引致三博士、五学者陆续上书的结果，分析了华国违宪审查机制。

    所谓违宪审查，是指特定的国家机关对某项立法或某种行为是否合宪所进行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审查和处理。这一制度的主要目的就是裁定并处罚违宪行为，尤其是立法机关和行政机关制定违宪的法律和法规的行为，以制约国家权力并保障公民权利，保证宪法的有效实施。违宪审查制度是监督宪法实施的重要制度之一。宪法是一国的根本大法，宪法既需要有完善的规定，更需要有效的保障实施的措施。违宪审查制度就是监督宪法实施的有力措施之一。现代国家通过两种方式对法律及法律性文件的合宪性进行审查。一是事先审查，即在法律、法律性文件颁布生效之前所进行的合宪性审查，一旦被确认违宪，该项法律、法律性文件便不得颁布实施。二是事后审查，即法律、法律性文件颁布实施之后，在执行和适用过程中进行的合宪性审查，这种审查或由公民以诉讼方式提起，或由行使违宪审查权的有权机关主动进行。

    华国也有违宪审查机制，法规备案审查机制即事后审查的一种方式。我国的违宪审查从模式上说，是由立法机关进行审查；从审查方式上说，是事先审查和事后审查兼而有之。我国宪法规定，参议院有权解释并监督宪法的实施，有权撤销政务院制定的同宪法、法律相抵触的行政法规、决定和命令，《立法法》也有更具体的相应规定，就明确了违宪审查的主体。

    在华国现有法律的框架下，公民的建议书本应该由参议院工作机构进行研究，必要时，送有关的专门委员会进行审查、提出意见。专门委员会认为被提请审查的行政法规同宪法或法律相抵触的，可以向制定机关(本案中是政务院)提出书面审查意见；也可以由法律委员会与有关的专门委员会召开联合审查会议，要求制定机关到会说明情况，再向制定机关提出书面审查意见。制定机关应当在两个月内研究提出是否修改的意见，向参议院法律委员会和有关的专门委员会反馈。如果法律委员会和有关的专门委员会审查认为行政法规同宪法或法律相抵触而制定机关不予修改的，可以向参议长会议提出书面审查意见和予以撤销的议案，由参议长会议决定是否提请参议院审议决定。

    华国违宪审查机制的问题，在于还不完善。比如，在程序上没有规定审查的期限和审查后可能产生的法律责任。况且，在实践中，本来非常重要的事后审查权没有被真正行使过。具体到公民建议书，华国目前还没有法律方面的反馈渠道和程序、回复时间等作出规定，作者觉得，应通过立法予以明确规定，使违宪审查机制具有可行的操作性。

    鉴于现实国情和城市稳定发展的需要，作者牛震认为，现实的选择是：在剥离收容遣送制度的强制人身自由的权能，恢复其救济、教育和安置的初始功能后，收容遣送制度(这一制度的名称可以探讨)也许仍将继续存在。这也是上书的三名法学博士公民所希望的目标。要实现这一目的，无论是选择撤销或废止该办法，重新制定相关法规，还是选择彻底修改该办法，有两点必须坚持：一是必须排除其强制人身自由的权能。对违法行为可以适用行政处罚法、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等进行处理，必要时可以修改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使其包含原收容遣送办法的某些内容。二是对适用对象和执法程序要做严格规定。比如执法时必须履行一定的手续，必须听取行政相对人的申辩，收容对象只能限于流浪乞讨人员，不能包含民工等，使这一制度真正起到动员政府有关部门和社会力量共同救助流浪乞讨人员的作用。

    牛震综合分析各种因素后预感，三博士五学者上书事件废除收容制的结局很可能是：有关的专门委员会和法律委员会审查后，若认为《收容遣送办法》同宪法或法律相抵触，即可向□□提出书面审查意见，由□□自行决定撤销或修改。《收容遣送办法》被提请全国□□会会议审议然后被撤销的可能性不大。

    在文末，牛震强调，无论如何，孙向强遇害案与衍生的三博士、五学者上书事件引发的讨论，充分反映了全社会对依法保障人权、依法治官治权和监督政府依法行政的高度关注，充分反映了华国公民法律意识的提高，充分反映了华国依法治国的不断进步。并指出：“孙向强事件和八位法学人士上书参议院事件，也许将被记入中华依法治国的历史之中：这是华国公民首次行使违宪审查建议权，由此引发的关于参议院应当尽快启动违宪审查制度的讨论，也将对华国依法治国的进程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由此，吴名记者好奇，八位法学专业公民上书参议院审查并废除收容制的走向，会不会按照参议院办公厅新闻局牛震局长的文章预测呢？（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