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吴铭庆幸，《京西信报》终于通过广南省怪病报题。对这个选题，他准备了已久，巴不得立刻飞去越州市。傍晚，他开完报社部门编辑部例会，迅速定了当夜的红眼航班。接着知会刘乐，叫他帮忙按本报社记者出差标准预定宾馆。一落地，他即将开始执行采访工作。

    在怪病采访还没正式启动，他已面临波折，够胆走下去吗？在黑茫茫的航班，吴铭思绪万千，心骛八极、神游万仞。给自己打气，学习《南国周末》黄金一代记者前辈们，勇往直前。于是，他还是忘不了那一批南周记者先行者。他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会与江艺萍老师和数个南周记者打交道，感觉颇好。到那时，吴铭明显感到，江老师的形象就像1930年代知识女性，气质独特：恬淡、温婉，蕴育着韧劲。

    上世纪90年代，华国新闻的黄金时代，正徐徐拉开帷幕。那时期恰巧江艺萍主政《南国周末》，报社员工规模不大，很有家的温馨。当时南周转型，也是南周人才大引进的开始，群雄聚集。在她于华国传媒业界超高人气的感召下，全国最好的记者从四面八方蜂拥南周。

    吸引各路英豪云集《南国周末》的缘故，除了主编江艺萍的人格力量，还有她大胆开启了薪酬改革等举措，从而领导南周走上鼎盛。她在专栏“旧人如故”撰写回忆文，回顾那一段改革历程。

    在那篇回溯1997年南国周末首个年末特刊出笼过程的文章，江艺萍将《南国周末》的那段革新史描述为超越过去。这一年，她担任南周主编的第二年。她打破了华国记者的编制终身制，让“新闻临时工”拿到了一万多元的工资。在上世纪90年代，那是一份高薪，南国周末报社给了一份新闻临时工们公平而体面的收入。后来，她简练概括，“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忙碌常常是，逾越规则而不自知，或明知逾越而犹自为之。很多年以后我才悟出，所有的逾越都是为了抵达，也是为了超越”。

    于是，在华国传媒江湖，《南国周末》群英荟萃、叱咤风云，一时多少豪杰。

    况且，《南国周末》做调查新闻在华国一枝独秀。稿件刊发洛阳纸贵，做南周记者很有成就感。孙记者回忆说：“我还记得2000年新年的一天，开完周会，在报社的走廊上的公告栏里，我看到了 ，信旁边贴着一个手工做成的扇面。信的大意是：我从你们的文章里知道，你们是一群为民请命，不畏强权，铁肩担道义的好记者。我知道你们经常面对各种引诱、压力、威胁，甚至是凶狠的报复，但是作为一个80高龄的老人，我尽管很想，却无法拿着武器跟在你们后面去保护你们，保护你们就是保护这个社会的良心……我无法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情，只能够在这个自己做的扇面上写下你们的名字来祝愿你们健康幸福。”“在一排熟悉的名字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站在那里，热泪横流，因为感谢上苍，我这一生终于有了可以值得自豪的最珍贵的奖励”。

    南周黄金一代记者，群星闪耀、璀璨夺目。华国人认为《南国周末》记者群是一群新闻圣徒，侠客、扒粪者、弱势代言人、青天、揭黑记者、孤胆英雄……然而，吴铭记者感到，任何一个简单的辞藻，都难以概括南周记者的精神气质。因为稀少，所以华国人对他们的综合素质与能力要求严苛。其实，就在报社内部，第一代主编左放严格要求记者编辑，必须出精品。据说，一个老编辑对新人说：“如果稿子编不好，左放会二话不说就撤，如果备稿还是不好，他接着撤。实在没稿，你就从12楼跳下去！”其实，他们是“自由而又负责”的职业新闻人，是站在平民立场、理想主义的“雅典公民”。

    那一代《南国周末》记者，具有职业新闻人的共性：自由的灵魂、独立的智慧、职业的信仰、专业的手段、生存的技能、平和的心态。这些特点可以使他们在媒体进入产业化时代，既保持对资本运作不排斥的专业态度，亦能坚持新闻人对社会和人类的责任。他们拥有自由的灵魂，秉承南周理念，不做歌功颂德的伪劣报道，高度警惕权力和市场。

    在吴铭看来，他们的精神世界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以宪政精神为基座，树立公理道义立柱，用悲天悯人的情怀关照着华国的一切新闻。

    关于南周名篇，经典之作数不胜数：《春城在呼喊，“铲除恶霸孙大果”》《嘉荷高考舞弊案》《谁是地下“组织部长”的保护伞》《生者》《千里追踪萌芽工程假信》《娘》《东都市黄色录像厅烧死74人》《艾滋病在华国》《美丽的高峡，我的家》......当年南周曝光芜田系坑钱的民营医院，有人打电话威胁要炸了南国周末报社大楼，主编江艺萍直截了当回道：炸吧，大楼已买了保险。这则轶闻传遍华国新闻界，彰显江老师左办报毫无畏惧。吴铭如数家珍，这些新闻作品不是易碎品，将成为华国新闻系教科书的范例，一直流传下去。

    在江艺萍时代，南周除了重磅新闻之外，尤为华国人们所铭记的则是新年献辞。在1999年南国周末新年献辞，“阳光打在你的脸上，温暖留在我们心里”“总有一种力量让你泪流满面”被华国人所铭记，主编寄语“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被华国人用以相互鼓励；在2000年南国周末的新年献辞里，“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我们爱得深沉”成为世纪末的祝福。

    于《南国周末》巅峰阶段，媒体在新年献词里凸显的，是真相的记录者、权力的监督者、公民权利的启蒙者等综合形象。“新闻的生命要用它的真实担保。我们深深懂得，尊严是人类灵魂中不可糟踏的东西”。“是的，希望从来也不抛弃弱者。希望就是我们自己。”此一公共形象建构为华国人们普遍接受与认可，澎湃激昂的南周新年献词由此具备一呼百应的效果。

    吴铭记者悟出，《南国周末》的中坚读者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和受过高教育的群体，他们认同“华国第一周报”描述的普适价值观。

    追念南周昔日风头已足够，是时候深入思考采访广南省怪病的高效路径。他回想起刘乐问询《京西信报》是否通过怪病选题的情况，一乐。

    刘乐接听他请预定住处的电话，即明白选题过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刘乐已有荣焉：“阿铭，恭喜！”

    吴铭紧接着告知，哥们，你先别高兴，我开例会到我末尾好紧张，选题差点泡汤了。

    “为什么？”

    分管编委在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持反对意见。我一听急死了，迫切地发连珠炮似的，驳回这个大佬副总编。我阐释的理由充分给力，和以前告诉你的缘由一致。结果，此前两关通过鄙人选题的部门主任和新闻部主编都再度支持我，大部分记者也同意怪病选题。哇塞，我是不是要打开门红？

    “很有可能。”“兄弟，你报选题居然要闯三关，麻烦。我做日报新闻，不晓得贵报社深度报题的流程。吴铭，你给我说下《京西信报》深度报题流程，让我长些见识。”

    你们《南国都城报》也有深度新闻部，你应该知道深度报题流程。华国报社的深度记者报题流程，我估计大同小异。

    “尽管差不多流程，我还是想听，开开眼界。这不是报社机密，吴铭，你说不说？”

    哥们，没问题。竖起耳朵，请听我说——

    鉴于本部门操作异于日常新闻的深度报道，例会不与《京西信报》其它部门编辑一起开每日的编前会，单独开会。今次，我第二次开例会。上周四之前一日才调过来，我没有选题，所以光听。

    我到的时候，办公室无人。14：00，部门主任王晟、4个记者、3个责编、新闻部主编蒋峰、分管编委侯彬副总编和2个美编、1个校对陆续进来。其中1个记者不认识，他问了于磊编辑，才知道是派驻西南区的劳罡记者临时回总部办事。于是，我过去跟杜罡打招呼。

    吴铭，大致介绍了报社深度新闻部报题规定与流程。

    “吴铭，《京西信报》深度部报题流程繁琐，烦死个人，不如我们《南国都城报》高效。”

    贵报社的流程，咋样？

    “主编筛选关画蛇添足，扯淡。毕竟，新闻部主编抓报社全部门一线采访，没空专门审核一个部门报题，耽误人家的工作精力。”

    刘乐，你说的意见我认可，英雄所见略同，哈哈哈。然而，我是深度新兵，人微言轻，惟有适应深度报题三道关。我们报社深度新闻部，说不定以后会改变报题流程。哥们，这是小事儿，不值得侃大山。“你记住帮我订住处，别让我飞机没处放行李。”

    “阿铭，我不会忘。订好酒店后，我开车接机。”“你别工作狂，先品尝我们省闻名遐迩的广式早茶。你，不是心心念么？我带你去越州市老字号茶楼叹早茶，一盅两件啦。”

    “兄弟，你记性好。要得，明天叹早茶。”“我特别订红眼航班，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好下飞机就采访。现在，先在机上睡觉，明早见。”

    “吴铭，明早见。”

    下广南省，吴铭既憧憬又忐忑。人说广南省是聚宝盆，是造物主赐给华国的厚礼。那里是经济富庶的富贵场，撑起华国半壁江山。那里是花团锦簇的温柔乡，使旅游业成为当地产业的支柱之一。在那里，早茶精致，令美食文化享誉全国。一年四季气候宜人，适合安居乐业。广南省的种种优势，让他向往多年，新奇满腹。然而，是次南飞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调查采访，完成采写任务。考虑到独家报道广南省怪病，吴铭躁动，跃跃欲试，仿佛要去捕捉“大鱼”，兴奋难耐。不过，采访前路能否一马平川，暂且情势未卜，因而，他小心翼翼，不行险招。

    转念想到省会越州有个好兄弟刘乐会助己一臂之力，吴铭忐忑的心不会砰砰乱跳，平静舒心。他不再左思右想，见缝插针在飞机上过夜休息。要知道，天亮就要上“战场”，朝怪病吹起“战斗”的号角。

    关于早就神往的广南风土人情，吴铭上网查阅资料不晓得多少遍。刚刚坐上飞机不久，他才发现有个事儿略幽默。从在燕清大学读书开始结交广南省深海市义兄丁宇五年，俩人相见三次，吴铭居然就没想过去见他，丁宇也没问。所以，吴铭在今天之前，没到过广南省，却梦中神游了无数次。他觉得搞笑，有点滑稽。

    在飞机还没起飞的时候，吴铭拨打丁宇的手机，知会他下广南，即使已是深夜。兄长太宠他，吴铭不分时段联系，却不觉得扰人清梦。“哥，我正在飞来越州，采访结束来深海市看你一家。”

    “冒失鬼，我就知道又是你小子深更半夜打电话。”丁宇可能被吵醒，话音含糊：“你终于成功报题了，接下来采访好好干，有困难找我。你订好酒店没？落地后，路上注意安全。你不早说，我来接机。”

    吴铭听着亲爱的义兄一如既往关切，在寒冷的首都冬夜，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哥哥，你放心。我是走南闯北的记者，出差首先注意保护自个儿。”“不用你接机，一个《南国都城报》兄弟来接我。”

    “OK！你在飞机上快点睡，养足精力准备采访。夜已深，我继续睡。晚安！”

    “晚安！”

    睡着，时间过得快。三个钟后航班响起广播，温馨提醒旅客们越州市到了。

    下飞机，天气暖和。一踏上停机坪的地面，吴铭迅速脱下羽绒服，内心叫好：广南省，自古乃昌明隆盛之都，拥有诗礼簪缨之族，真真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不禁抬起头，向熹微的夜空亢奋喊道：广南，我来了，我看见。别的乘客估计他第一次到广南，太激动，笑笑而过。

    他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行到出口，老远就在接机的人群中看清高个子的刘乐。吴铭朝他大步流星，赶过去。

    “吴铭，欢迎你来广南。”

    “刘乐，多谢你来接我。”

    尽管两个记者仅仅在线交流几次，却老熟人一样。刘乐自然地拖起吴铭的行李箱，“靓仔，坐我的车回市区，放下你的行李。咱们去喝早茶。在飞机上睡得好吗？”

    吴铭感觉刘乐帅气，面孔雕塑般棱角分明，不像典型的当地人那样颧骨高耸。“还行。太早了吧。”

    “不早。叹早茶，人多。茶楼外要排队，等位蛮久啦。”

    听刘乐如此一说，吴铭切实感到，越州市乃千年商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老百姓有钱又有闲，等位喝早茶。

    初入贵境，吴铭真的要“开战”。前方迷离，“道路”崎岖......（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