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

    流落到方原市的当晚，吴铭记者给司玉秋打电话，关切小沟村乡亲们有没有被方山铁矿公司打伤？得到回复：村民都是本地人，铁矿公司打手们不敢胡作非为，不像事发次日暴打外地遇难者家属那么嚣张。并且你及时报警，民警出动迅速，没犯那次群体冲突处置不当的错。因此，我们小沟村人只是被对方推搡，没受伤。

    “我转达了你对我们小沟村村民们保护的谢意，大家说吴记者为遇难者采访维护公道，大家保护他是理所当然的。”司玉秋补充说，“差点漏了说，我还告诉大家，吴记者再度肯定表达会报道出来，村民们都盼望着早日看见新闻报道。”

    知悉乡亲们没受伤，他便放心：“很快，乡亲们不用焦急。司先生，《京西信报》刊登铁渣山坍塌事故真相报道的时候，我将知会你。”

    “哪有不急的？到今天一个半月，还有多少遗体没搜救到啊！你的报道刊发，起码将推动搜救工作加大力度。”

    小沟村乡亲们渴盼报道的心情，催促吴铭记者感到肩上的重担更加沉重。必须缜密撰写稿子，不辜负人们的热切期望。

    到了向四家媒体求证11名记者受贿无回复的那天下午，吴铭记者致电胡定县委推广部，欲了解方山铁矿公司铁渣山垮塌事故的搜救进展情况。一位接电话的工作人员称，“事故处理已经结束，总共11人遇难。”对方再三叮嘱，“你不用来了”。

    就在这一天，从白天到夜晚，铁渣山垮塌事故善后冒出荒诞的进展。胡八新等外地遇难者家属们、司玉秋等小沟村村民以及胡定县体制内的李杜主任等各方消息源，纷纷向吴铭记者私下通报，大部分的外地家属被胡定县政府专班人员劝导离去。不过，仍有家属坚决留在龙凤大酒店，不见到亲人的遗体坚决不走。然而，胡定县政府对这些家属的公关工作明显加强，每天下午五点，都会有政府人士召集仍然滞留的家属开会。

    吴铭记者问李杜主任：“外地遇难者家属离去，莫非签署了赔偿协议？”

    “与小沟村遇难者的赔偿协议一样。”

    “他们没找到亲人遗体，愿意离去?”

    “县政府强力公关，况且搜救工作已经停止，大部分家属有啥办法，没奈何，只得不情不愿离开。唉！”“总的来说，家属们的惟一要求是见到亲人遗体。可是，这个最低的愿望在政府的冷处理下变得越来越遥远。”李杜主任怜悯糅杂愤怒的心情，谁都能捕捉到。

    “丢！”吴铭记者气得爆粗口。

    “很多家属离去时偷偷说，找到亲人遗体的一线希望就是你早日报道。”李杜主任明示，“大家都对你热切期待，满心盼望。”

    “我懂。越是重要的新闻，采写越是不能草率，必须恪守传媒报道的全面、严谨与客观原则。已经采访了半个多月，材料足够了，我明天着手写稿。”

    经过调查采访，吴铭记者已经明白方山铁矿公司铁渣山垮塌事故究竟是一场什么性质的事件。出于报道权威的考虑，他希望华国土地资源部出具明确的结论公之于众。但是，他的希望落空，实际上，相关利益方博弈激烈。

    小沟村村民一致认为，铁渣山地表明显的裂痕是方山铁矿拉渣土的重型卡车碾压留下的印记，卡车倾倒渣土在距离村尾不到200米的地方堆起一座座土山。如此人为造成的渣山太重压得下面的山梁垮塌是事故发生的根本原因，而不是胡定县官方宣称由泥石流引起了铁渣山自然滑坡。

    在事发后，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铁矿公司将责任推向胡定县政府及小沟村村民，认为铁渣山体滑坡，是因为当地村民在废渣山下大量挖掘矿石所致，而当地政府监管不力。对此，村民们反驳，去年上半年，当地政府由于华国举报一项世界体坛盛会叫停了所有的干选厂和选矿厂，已经没有大量挖掘矿石的现象。

    从李杜主任的渠道，吴铭记者了解到，在方山铁渣山“泥石流”事发后，华国国土资源部专家曾前往现场勘察。

    1月16日周二，吴铭记者向王晟主任汇报，由《京西信报》发函国土资源部希望了解事故的认定情况。但截至发稿，报社未得到回应。

    关于方原刚钢铁集团方山铁矿铁渣山垮塌事故，《京西信报》依采访进展派遣记者兵分两路行动，齐头并进。一边，吴铭记者采访继续执行；另一边，汪春晓记者亦加紧行动。两人不同分工，紧急协作。

    吴铭专访“深喉”李杜主任后，在周日夜里吩咐汪春晓在下周一向华国四级政府安监部门电话举报铁渣山塌方事故，透露胡定县官方将人祸搞成自然灾害、瞒报遇难者人数和延缓搜救等内幕。在线上，他特别叮嘱：“春晓 ，你不要以记者的身份举报，而是以普通公民身份举报。”汪春晓爽快回复：“我懂。”

    职业记者合作，心有灵犀一点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默契配合，零距离。

    究竟，从下往上还是从上往小举报？王春晓忖量片刻，决定从上举报起，引起中央重视，彻查地方。

    1月15日上午，汪春晓记者在京西信报社，用深度部的办公座机开始举报。“最近几天，很多人打电话举报这起事故。”华国安监总局的接线工作人员表示，方山铁矿公司铁渣山滑坡事故发生后，已经引起各种猜测，但传言并不可靠，还是应该以目前地方上统计的死亡数字为准。当地政府，上报了11人遇难。对方不忘补上一句话，“如果有准确、翔实的资料，可再与我们联系。”

    太西省安监局，也接到过不少有关此次事故的举报电话。针对社会上估计有100多人死亡的举报，接线人员明确否定。“100多？说1000多的还有呢，都是道听途说！现在我们了解到的，只有11人死亡。”“再说那个地方由于矿山排渣，已经是无人区了。砸死的都是些偷跑进去捡矿渣的村民，来来回回捡矿渣的顶多三四十人。”由于现场已经被相关部门控制起来，老百姓根本不可能获得准确信息，因此所有传言仅仅猜测罢了。这名接线员还说，事故发生后，太西省安监局人员曾抵达现场。

    方原市安监局接到举报时，先犹豫了一下，再反应过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对方透露，市里的调查组已经介入调查，现在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但他坚定认为，不可能有盛传的百余人遇难。

    汪春晓记者向胡定县安监局举报，但到发稿前一直无法接通。

    此外，华国安监总局新闻办回复《京西信报》记者的采访申请时表示，应该找太西省安监局，“按相关规定，事故死亡人数超过30人时，安监总局的相关人员才会到达现场，我们现在还没有人去现场。”

    吴铭与汪春晓两名记者完成了所有的采访工作，分头写主稿里各自负责的部分，由汪春晓统稿。副稿，吴铭一人执笔。到了撰稿环节意味着就要大功告成，他疲惫却亢奋的神经，快要放松啦。

    正式动笔之时，他回想起半个多月来的采访经历，一幕幕闪回眼前。浓郁悲愤之情，才下眉梢却上心头。“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

    在太西省胡定县方山铁矿公司铁渣山垮塌现场，所有的遇害者家属对到场记者满怀期待。他们真的没办法，只有一条道，那就是通过记者曝光真相。后来，他们忒不理解，情绪剧烈地质问后来赶到的吴铭记者，为什么这么多记者没有一个报道出来？他们，是不是拿了封口钱？

    接着，在外地遇害者家属被集中的龙凤大酒店里，吴铭记者再次遇到同样的质疑。面对家属们失望地发问，吴铭记者下定决心不辜负大家的期盼，因此庄重承诺，尽最大的努力披露小沟村铁渣山“泥石流”真相。

    回忆起“深喉”深恶痛绝11名记者受贿的无耻秘密，他难免愤慨。为他们感到羞愧难当，应当揭露这些行业小丑，痛斥并鞭挞业界败类。追寻新闻理想，就让飘逸深沉的笔迹，释放出荡涤传媒污垢的激情。

    写稿当中，他心潮起伏。忘不了家属们眼巴巴的神态、尽情悲嚎以及重重下跪，忘不了家属们希望自己能够帮他们的情景。他扪心自问，如果我不披露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铁矿公司“泥石流”真相，就是自己作为一个记者失职！

    周二晚23：00，总算完稿，他将主稿《方山铁矿“泥石流”：被甩锅、瞒报并迟缓救援的真相》电邮给汪春晓，把副稿《小沟村铁渣“山”垮塌黑幕一角：11名记者受贿封口》发到报社稿件库。尔后，他上线分别私信汪春晓记者与于磊责编，叫他们及时收稿。

    幸好，临近周三截稿线中午12点，吴铭记者又上国土资源部网站，偶然发现一则重要的信息；1月17日上午，国土资源部召开地质灾害防范工作视频会商会，副部长、华国地质调查局局长汪岷指出，“要提醒矿山企业注意尾矿和废渣堆放点的安全。去年12月1日，太西省方原市方原钢铁集团方山铁矿公司就因矿渣堆放不当，导致胡定线牛家镇小沟村褐土滑坡，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他欣喜不已，第一时间将这条资讯传给汪春晓记者补充进主稿。

    采写完工，吴铭心情依旧感伤。冥冥之中，他仿佛看到有43双眼睛凝视自己，充满期待。本次在风雪中调查采访，在肩负遇难者家属们重托的路径上躅踯而行。“雪中我独行，挥尽多少英雄豪情”。

    他好似伫立在遍布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倾听盛世的挽歌，仰望翱翔的霰雪鸟，潸然泪下。“痴情换得一生泪印，雪中行、雪中行。”

    吴铭自认为是一个追求真实的人，基本不做梦。但是，在交稿的深夜里，他莫名做了一个与手有关却不可名状的梦。在梦魇里，要么是无助的手伸向他希望帮助，要么是无数的手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令他压力山大。

    关于这场揭示“泥石流”真相的深度采访，吴铭记者尤其忘不了听来让人怜惜的一只小狗。灾难现场的那只狗，始终趴在土堆上不肯离去，它的主人全家被掩埋……

    思忖于此，他憧憬“春暖花开”。不一会儿，泪流满面。（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