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内殿冷寂无明，满地狼藉
少女衣衫凌乱，半伏在床边，哭声压抑
眼泪汹涌落下，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不愿意发出一丝哭泣声，让殿外的人听见自己的软弱与害怕
烟姒跪坐在沉燃面前，不知不觉眼中也是泪
隔着虚空，她无力的手轻轻抹过沉燃眼角的泪
眼泪终于流完了，沉燃的眸中只剩下空洞，她靠着床呆坐着，手心死死攥着那块迷毂花吊坠
而烟姒亦抱膝靠在她身边静静陪着她，尽管已是横跨了几十年的不同时空
此后，天霓日日都会来，日日殿中都有一番挣扎，只要不是伤在致命处，他都不动声色任沉燃发泄，即使头破血流
血沿着他火灼疤痕的边缘描绘而下，像来自地狱中的恶鬼
而无论沉燃如何挣扎，最后依旧无法改变结局，被执念缠身的恶鬼拉入地狱
直至沉燃有孕
恶鬼的脸上重新有了生气，沉燃却彻底坠入了冰窟
她头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甚至不顾天霓还在，第一反应便是聚了灵力对准腹部，她绝不会生下这个孽种的
却被天霓拦住，她被锁了法力，禁锢在殿中
殿门紧紧闭合，只留沉燃一人，趴伏在地上，她终于哭出了声，如同孩子一般的哭，哭声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就在烟姒黯然事已绝境时，沉燃却踉跄着爬了起来，她死死握住脖间的迷毂花吊坠，流泪的眸中是对命运的不屈，如同燃烧着的一团火
“我不会认的！就算这是我注定的命运，我也会反抗到底！我一定会回到因祁的身边！”
烟姒记起了幼时族中长老给她讲的故事
在穹海的最深处有一个洞穴，洞穴中的水如火一样红，每到夜间便散发出瑰丽的红光，一直能照到海面上，即使波涛冲荡，火光也不消逝，
最后化为红色的云霞，照耀四方
沉燃便是那道永不熄灭的火光
她终将会照亮自己
自那日之后，沉燃便疯了，疯癫痴傻如幼童
在侍女看来，她疯到甚至幻想自己是一只鸟，当窗边的却邪鸟飞走的时候，她就像不知道疼一样，试图砸断自己被银链锁在床柱的脚，想一同飞出去
天霓始终不信她真的疯了
他将她最爱的糕点全部扔了，只余最后一块衔在自己唇间
他知道对沉燃来说，碰自己一下她都会恶心难忍，但沉燃纯洁无神的眼睛却只盯着他嘴中那半块糕点，毫无犹豫，便低了头要去叼他嘴里的糕点
鼻息相交，两人靠的那么近，看着近在咫尺的沉燃，天霓的眼睛却红了，手颤抖着，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整张脸
他死死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第一次，沉燃的脸上没有对自己的拒绝与厌恶，一点都找不到
天霓一遍遍的试，一遍遍的体会绝望
终于他信了，信她疯了，被自己逼疯了……
即使知道实情，烟姒有时也会疑惑，分不清沉燃在装疯还是真的疯了
天霓不再进入殿中，如同第一年，他日日只站在庭院中的林子里看沉燃疯疯癫癫度日
第三年的寒春，一个很冷的夜里，沉燃生下了一个女儿，天霓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凑近了沉燃，眼中含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这个孩子能让沉燃恢复神智
“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美丽，就叫她滟燃好不好？嗯？”
沉燃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她没有看一眼那个孩子，而是傻傻的看着窗外突然飘落的雪，圆圆的杏眼纯洁美丽，却也痴傻无一丝神采
因为生产，脚边的银链早已解开
她哼叫着挣扎着下了床，不耐烦的推开床边的天霓，散着发赤着脚踉跄着走入庭院
血水从她单薄的裙下流下，一滴滴落在白茫茫的雪上，但她一无所知，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痴傻笑着，接着雪花玩
烟姒看到，有什么东西彻底在天霓眼中熄灭了
全身僵硬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沉燃身边，死死箍住她的双肩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为什么！”
但沉燃只是茫然与懵懂，她不耐烦的要推开他继续玩雪
天霓捧住沉燃的脸，眼中布满可怕的血丝，“是你自己逼疯了自己！不是我！”
他红着眼低低笑着，而后是癫狂到极致的大笑，笑着笑着便是悲哀到极致的哭
他无力的松了手跪在雪地，跪在沉燃面前，眼泪一滴滴落入雪中，了无痕迹
“不是我……”
如同疯了一样，天霓反复呢喃着这句话，最后他摇晃着站起来，背影仓惶，踉跄着离开了这座宫殿
自此，再未踏足
幻境转瞬便到了夏日，没有了天霓的灵力维持，庭院中这片仿造的恒春林已经枯萎，明明是盛夏，这里却到处枯叶，冷清如秋
侍女可怜这个疯了的王后，偶尔会将小公主抱来陪她一会，盼望有一天奇迹发生，能唤醒王后
但沉燃从不看一眼那个孩子，连靠近都不肯，总是痴傻坐在满是枯叶的青石台阶上自顾自玩落叶
这日侍女再次抱着小公主来了，身边跟着几个侍卫
天霓下了令，将疯了的沉燃送回璇羽，侍女不忍心小公主自此没了阿娘，才来带着小公主看沉燃最后一眼
被强行凑到沉燃跟前的小公主，懵懂着伸着手像在求抱抱，但沉燃的眼神比她更懵懂，虽然这次没躲开，但也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移开了眼
她傻傻的拍着手，欢笑着喊自己要回家了
回家，这个词是侍女刚教她的，为的是让她不要怕那几个殿外等候的侍卫
看着王后依旧痴傻的样子，侍女叹了口气，刚想抱走小公主，却不防小公主什么时候竟然抓住了沉燃脖间露出的吊坠拽了下来
那是王后最宝贵的东西，要是谁碰一下，她就更加疯癫，甚至会咬人
幸好王后好像并未注意到，傻笑着在殿中跳来跳去，喊着要回家了
烟姒却愣住，因为她亲眼看到，吊坠的绳子其实是沉燃拽断的
在孩子抓住那个吊坠时，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是清明的，也是复杂的
她最终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这个孩子，原来，不愿看一眼是怕舍不得
烟姒眼神复杂看襁褓中的孩子，滟燃，长大后她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但最终这个名字却又给了她的女儿，滟燃口中的阿祖就是天霓
……
眼前的一切定格，碎裂成无数片，飞向看不见尽头的光中
属于沉燃在青岚部的记忆就此结束
画面再次重构，刺眼的白光闪过，烟姒捂住了眼睛
而另一边，小黑屋中的加都罗也发现围住自己的黑暗突然碎裂成一片片，刺眼白光从缝隙透出，逐步笼罩一切
他微眯了眼，垂落的眼睫挡住刺眼白光，知晓接下来应该就是沉燃回到璇羽的幻境了
再睁眼，加都罗和烟姒两人已经陡然出现在恒春林里，面对面而站
只一个照面，烟姒发觉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还未来得及问便猝不及防被这人一把抱住
犹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抱得极紧
加都罗埋首在烟姒颈肩之中，深深呼吸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虚弱
“真好”
在那片黑暗中，无光无色无声无味，无法动，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加都罗身处其中，恍惚感到自己也化为了虚空，不再存在
怀中人淡淡的馨香和柔软的触感驱散了一切的虚无与空，将他的心塞满
烟姒僵住，本想推开这人，却敏感的察觉他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虚弱
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推开，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举了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接着一下，无声的安抚
加都罗的嘴角无声勾起，而后低低笑出了声，“你好像我母后。”
烟姒恼了，推开了他，心情极好的加都罗却始终弯着嘴角，这下他总算有了心情去看幻境中的那两位主角
青石台阶上，沉燃一身白衣，长发散乱着披在肩上，她躲在青岚部的总领卫身后，偷望着因祁，眼神懵懂而茫然，甚至还有几分惧怕，仿佛
他是不曾见过的陌生之人
看到因祁身上熟悉的大祭司长袍，加都罗嘲讽道，“还是遂了那老家伙的愿做了大祭司，真是蠢的无药可救。”
他很快看出沉燃的异样，挑了眉有些惊讶，“她这是…疯了？”
烟姒摇头，“为了让天霓放手，沉燃不得已装疯的。”
因祁颤声道，“沉燃，我是因祁，你不认识我了吗？”
青岚部的总领卫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王后…生下公主后落了心疾，所以我王下令将王后送回璇羽养病。”
因祁僵住，随即红了眼眶，目眦欲裂，只一句话他已明白了所有，明白了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死死握住自己的拳，克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恨与痛，还有悔
压抑着一切，面无表情吐出最后一个字，“滚”
青岚部的总领卫并未生气，他点了下头便带着青岚部的人转身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后，沉燃瑟缩着，如同失去保护的孩子，甚至想要跟上去一起离开，因祁拉住她，看着她的样子，泪再也忍不住
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死死抱在怀中，痛彻心扉的哭，哽咽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阿燃。是我，是我害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向来温润稳重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本来一直挣扎的沉燃静默了一瞬，她死死咬住嘴唇，无声的轻摇头，眼泪大颗大颗打湿因祁的肩膀
烟姒看得出她的眼泪中，除了悲痛还有喜悦
对沉燃而言，能再次回到因祁的身边，一切痛苦便有了意义
只是……若她知晓当年的神谕是因祁伪造的，她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