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太美，美到李梓申有些失态，直愣愣地看着她，竟一瞬间觉得那笑真的是在冲他。

    可那笑里鄙夷，嘲弄的意味太重，重到他无法忽视。

    “什，什么意思，枳娘我不明白。”

    枳实不耐烦的仰头闭眼，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她咋舌摇头，“真没劲，我陪你往这个追忆往昔的失忆游戏已经够久了。还是说你认为装装以前的模样，我就会再次像傻子一样不管不顾？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吗？”

    她睁开眼，冷酷而绝情的神色再度浮现。

    李梓申僵立当场，半边身子像跌入冰窖

    ，浑身的温度骤降，止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受伤。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颓然地低垂着头。

    他觉得自己才是傻子，枳实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将他全部防伪击碎，瞬间打回原形。

    李梓申梗着脖子，低头许久，才久久的发出一个“嗯”字，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肯定些什么。

    “我那日回到江东，哪知一波未平，鼠疫又起……”

    “李梓申。”枳实倏地开口，“我对你的解释不感兴趣，也不想听。”

    李梓申猛地抓住枳实的手，像是害怕稍一放松，人就会从自己手中溜走。

    “阿枳，你给我个机会，我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

    他近乎嘶吼地喊出这句话，期待又害怕的脸梗得通红，直到喊出这句话结束，他的嘴唇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枳实垂眸，似是思考状。李梓申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眼底燃起希望之光。他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

    “我回来……我找不到你，我快要疯了你知道吗？我把都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你，我想我是真的疯了，才在父王最器重的时刻将都城搅得不得安生……所以，阿枳，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他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向来以巧舌如簧著称的太子爷，居然此刻连话都不会讲了，只恨不得把所有都挖出来给她看。

    听着的人没有阻止他的进一步解释，这让李梓申眼中燃起猛烈的希望。

    “所以呢，所以你真的能什么都不在意吗？你额娘的死，长公主的腿，这些你都要装作没发生，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吗？”

    枳实冰冷的话，让他眸中闪耀的火光刹那间熄灭，甚至黯淡的空洞。他呆呆的看着她，嘴巴微张，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他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枳实自嘲笑着，“你忘不了，也没法不在乎，甚至你现在都没办法完全相信你我二人的相遇不是预谋。李梓申，我问你！当初你耿耿于怀，谨慎提防的那些，你当真能说你是真的不在意了吗！”

    她的目光如同刀锋，凌厉而锐利，直直地戳穿李梓申的心脏，痛的无以复加。

    “阿枳，不是的，我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办......”

    他喃喃自语，细弱的音节堪堪传入枳实耳中。

    枳实忽然笑了，笑声凄凉而讽刺，“你根本就忘不掉，也没法不在乎。你只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或许曾经真情实感喜欢过的东西，这种失去的感觉让你感觉到了不安与挫败，可一旦重新拿回来，你还是会去揣度，去怀疑，去搜查。”

    “李梓申，你连最基础的信任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惺惺作态？”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寂静的草原里，空荡荡的四周只剩下枳实的质问，还有那个男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李梓申的手颓然松开，颓然放弃，他的手臂更是低沉而无力。

    她的眼中，他只见到了嘲弄，与对他彻底失望的表情。

    之后两人是怎么回去的，李梓申不记得了，可二人间诡异的氛围，大家伙儿倒是看得明明白白的，原以为一次共同出诊能让两人的关系缓和，却不料是雪上加霜。

    耶律茹心里好奇得紧，追着枳实问了好久，也没能得到一个想要的答复，李梓申那边更不用说了，之前还笑脸盈盈，小心翼翼的一个人，自从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冷着一张脸谁也不理会。

    对此感受最大的就是先前嚣张的那群人。这天晚上，营帐外经久不休地响着砍柴声与倒水声，外面的人像是不知疲倦似得，用力之狠即便隔着帐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轰隆轰隆，哗啦哗啦得的狠声像是砸在人的心上，吵的人不得安生。

    “喂，要死啊你，再弄出一点声音老子弄死你信不信！”那扬言丢羊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帐篷，朝向李梓申恶狠狠地威胁。

    李梓申像是听不到男人的恐吓一般，手中的动作一刻不止，似乎只有通过不断地挥起，落下，才能麻痹心中的烦躁与不安。枳实的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止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回想。从知道枳实不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疯了，他宛如失去理智一般冲到武英殿中对着父王嘶吼，他像个疯狗一样逮人就咬，将所有人都得罪了遍。

    他是在做梦，自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能换回枳实真心，可其实都是他在痴心妄想。他凭什么以为这种拙劣的技巧能成功，凭什么觉得一个计谋用到第二次还会有用。

    可是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了，在那之前她们明明已经冰释前嫌了不是么？他们之间已经好好的了不是吗？她为什么要走路，为什么又要离开自己？

    不甘与悔恨快要把他侵蚀殆尽，李梓申恨不得将所有都烧光，只留下他与枳实，无论在哪里她都能看到自己，也只能看自己。

    “跟你说话呢，聋了啊！”被彻底无视，男人哪里忍得了，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抓住李梓申就要挥拳，可他刚伸出去一半手，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抓住了，他吃惊地抬头，正撞上李梓申阴寒至极的目光。

    男人顿时心神一凛，不由自主收回了拳头，可还没来及紧接着身子就是一扭，胳膊瞬间被拧到身后，他惨叫一声，整个人摔到地上去了，疼的呲牙咧嘴。

    “你......你竟敢打我！”

    男人痛苦的皱着眉头，脸色煞白，想要反抗却被钳制的动弹不得，他不敢相信的瞪圆了眼睛。

    “滚！”

    李梓申冷声斥责，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男人愣怔了一瞬，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浓郁的黑夜重重地压着广袤的草原，这一刻李梓申觉得自己就好像与那牛，羊，狼没有什么不同。

    身侧有人接近，那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空气中才响起一声戏谑的笑声。

    耶律楠甩着腰间的玉佩，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俯视姿态，“我还在想，究竟是谁能让不动如泰山的枳娘屡次失态。可今日一看倒是我多虑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又何必在意。你说呢？”

    他话中满是幸灾乐祸与作壁上观的轻松，自今日出诊回来之后，这两人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这自然是他喜闻乐见的，不过同时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枳实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李梓申手底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缓缓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露着邪魅与得意的男人。

    从他出现在北狄的第一天开始，这个男人就对枳实表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感。在篝火晚宴之前他就已经苏醒，只是想看看枳实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却没想到人没等来，却等到了外面的阵阵喧嚣。他被吵得心烦意乱，透过缝隙看到的正是耶律楠站在枳实面前的那一幕，以及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一瞬间，嫉妒与愤怒充塞了他的胸腔，几乎吞噬了李梓申全部的理智，所以他冲了出去，没有任何计划地打断可能发生的仪式。

    耶律楠那时眼中的东西他太熟悉了，那是一种面对着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的索取。而枳实他太了解了，她喜爱安分平淡的日子，她对于婚姻，嫁给谁，与谁一起生活并不在意。她完全可能为了保持现有的平淡日子，而答应耶律楠些什么。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中便再也难以消除，就像是一颗火星一样迅速燎原，熊熊烈火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这几日，他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比箭时枳实与耶律楠站在一起的画面，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甚至还有些亲密无间，他心底泛起酸涩与恼羞成怒，让他恨不得举剑劈死眼前的这个男人。

    既然敞开天窗来谈，李梓申也丝毫不掩饰攻击的气焰，但他很快笑了出来，目光不屑地扫视着被这声笑惹得不快的耶律楠。

    “所以，你其实问了阿枳关于我的事情，但很可惜她并不愿意告诉你关于我们之间的秘密。所以你很愤怒，可你又不敢强迫她回答，因为你也不知道过分的冲突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见着那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直至青白交加，李梓申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仰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性感的喉结随之滚动。

    “看来，你们之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切啊。”

    耶律楠把玩着玉佩的手停在腰间，脸上早没了一开始的随意，他冷冷的看着李梓申，声音宛若冰霜，“李梓申，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但我保证，你所担心的事，一定会发生。”

    李梓申微微眯起眼睛，“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直到耶律楠走后，李梓申才卸下嘴边挑衅的笑意。他在说谎，他其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自信。

    他害怕枳实会接受别人，哪怕现在枳实恨他，不愿意看他，他也能够骗骗自己那是因为在乎。可他害怕有一天枳实不在乎了，那他该怎么办，到那个时候，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