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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绘锦绣

    这个时候,其余工事陆陆续续的都收了尾,工匠们都盼着领了薪水去,哪晓得赶在这关节点,又出了这档子事!

    杜兰君要丫头不成,心里正郁着一股气。得知这个好消息,笑得合不拢嘴,带着丫头小厮赶去逍遥远看戏。

    逍遥远,屋子里聚着一众人,杜无明独坐高堂,旁边候着沈无忧和青岁监工李承安、老师傅老莫以及几个小工头站在大堂,都严肃着脸。

    “走火之事,各位查得怎么样了?”杜无明闷闷问道,饶是风流贵公子,遭此一劫也没有什么好心情,脸拉得老长。

    一个小厮道:“依着公子的意思,我带着人内外巡了好几回,不曾见有脸生的丫鬟小子来的。”

    “那就是屋里有鬼咯?嗯?李师傅,莫师傅,你们怎么说?”杜无明的脸色愈发黑了,看向堂下人的眼睛刀子似的。

    “非也,这只是一个失误。经在下查探,大火系巡夜的伙计睡了过去,火把里的火星子遗落点燃木材所为。正是天干物燥之际,星子落地成火,便酿成了这大祸。”李承安上前一步,接住了这刀子。

    “是呀,老夫和李兄弟一个个问着去,都不肯承认。再逼问了几回,到底是有人认了。现在已经绑了,放在西面的屋子里,听凭发落。”老莫瞧着人的眼色,立刻接话。

    “把人带上来!怕不是外面派来的细作!”杜公子恨得牙痒痒,只待人来了好好问出下落,提着去那两个好弟弟妹妹那问罪。

    待人应下,提上来的却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红着一对眼。给人提进屋,两条腿软似面条。押送的人一松手,这两人便跌倒在地。也顾不得爬起身,都嚎哭着求饶,脑袋磕得梆梆响。

    年长些的人扭过脸不忍去看,杜公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居高临下瞥着这两人冷冷道:“说,谁给了你们好处,让你们烧本公子屋子?!”

    那两人还是告饶,只说是自己不当心,放走了火苗子。贵公子回到位置,脸色已经到了不能再难看的地步。莫师傅又气又怕,揪着那两个小子又是劝又是威胁,“傻小子,谁叫你做的只管说了去,自己咽下,你们晓得后果吗?公子再好心,你们总得赔,千把子的银子,卖了你二人连着叔叔婶婶十八代祖宗也赔不起!”

    两人怕得厉害,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嘴里依旧是原有的说辞,另一人改的嘴,却是直说不知道。

    气氛越来越僵,李承安瞧着那堂上人冷漠的脸,心里正在盘算。毕竟,公府森严,贸然为两个小子得罪了公子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一旁女子眉头微微蹙起,李承安看在眼里,心里的算计忽地消失了。轻轻叹了口气,小监工站了出来。杜公子的眼刀也飞了来,“怎么,李师傅,你有话说?丑话说在前头,本公子这里不需要烂好人。”

    混世魔王这称呼,名不虚传。李承安在心里叹气,面上依旧拱手行礼,顺便活动一下僵硬的肌肉。待抬起头,那双眼里又充满了自信,脸上有了笑意,“公是公,私是私。公子的英明师傅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某实在不愿看到公子判下错案,误了名声。这两位小兄弟老实本分,踏踏实实为公子做事。白日里,常和我在一起,晚上也和我住一间屋子。我愿意为他们担保,他们的确不是细作。”

    “哼,你倒是会说话!可一张巧嘴,又能拿这焦楼怎么办呢?”审到这时候,杜无明依稀也看到了真相,心里沮丧不已,什么都防到了,不想最后被两个小子误事!如此逼问这李承安,也不过是人怄气罢了,并不指望人能提出什么好法子。

    李承安面不改色,认真地看着人,“公子,交给我吧。最迟三日,一定给公子一个交代。”

    杜无明瞪着人,眼里不见半分信任。这人当真如此能干?还能化腐朽为神奇?

    正要问下去,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嘴里叫着:“公子,公子,四公子来了!”

    眼下这一屋子乱七八糟,自是不合适叫人看了笑话。杜无明站起身,看了眼人,”好,你去办,我等你的好消息!其余人,都散了。”

    “走,我们去鹤还堂迎客!”杜公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青岁忙不迭地跟了去,沈无忧路过堂心的青年,微微偏过头,好像只是活动了下脖子,垂眸间却留下一个担忧的眼神。

    李承安笑着点点头,示意人不必担心。

    主子已经走远,莫师傅瞪着这地上两个少年问道:“李兄弟,这两个小子怎么办?”

    闻言,地上的两人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怀里,不敢看人。

    “先让他二人在房里好好思过罢,然后告诉其他师傅人已经找到了,让他们不必担心,继续做自己份内事。”李承安叹了口气。

    唤了人做事,两人一并走向那失火的地儿。

    “莫师傅,这样小的孩子,怎的会来这里做事?还叫他们熬夜,真真糊涂!”李承安皱着眉。

    “李兄弟,他二人没了爹娘,平日里就靠着他叔叔老徐照料哪。这回老徐得了活,就央了府里的管事,放了他两个可怜的侄儿进来。这巡夜的事,实在没法。小工实是不够用,不得已才叫了他们两个。”老莫叹息连连。

    “可怜人。”李承安叹着气。说话间,两人已到了白楼脚下,仰首看着焦地。火凶得厉害,半边楼都给烧成了焦炭,另一半徒留着,更显得凄惨。

    如此惨象,饶是经验丰富的莫师傅也犯了难,“这,难办啊,正常修补,没有二十天怕是做不成。”

    李承安叹了口气,“我们进去,好好再看看罢。”

    杜无明刚坐定,那便宜弟弟杜兰君便赶了来,脸上领着一眼虚假的关切,“阿兄,真是天妒英才呀。这屋子好不容易建好了,没想到一把火给烧了!哎呦,伯父什么时候来看来着?”

    一旁的金贵立刻搭腔道:“奴才记得是月末呢!”

    “哎呀,那岂不是只有三天了?三天要能重做,兄长呀,皇上都要夸你是奇人呢!”杜兰君咯咯地笑,挤眉弄眼,“要不我那给你叫几个师傅来,帮你把那堆废渣铲了去?”

    杜无明面不改色,“既为非常事,不作寻常法。与你说了也不懂。”

    “哼,有的人呀,全身上下硬的只有一张嘴!那弟弟就等三日后,兄长在大伙面前大放异彩咯。”杜兰君见人平静,心里又没了底,嘴上是不肯露怯的。

    “有人对自己倒是知根知底,吾佩服!不过,吾约了酒宴,恕不奉陪了!”杜公子懒懒瞥了眼身旁小厮,“送客,备马!”

    走到大门外,青岁瞧着自家公子,他很清楚地看到了主子脖颈后的细汗。当杜无明紧张的时候,那处便会渗出汗。

    “公子,我们真的去喝酒?园子里还一塌糊涂呀。”小书童试探问道。

    “为什么不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烂摊子,就交由那姓李的小子干吧!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贵公子翻身上马,策马欲驰。

    啊,公子真是的。小书童叹着气,牵来自己的毛驴骑上。

    “等等,你回去告诉李承安,让他不必顾及成本,缺什么,直接去吾屋里搬。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杜无明留下一句话便策马远去了,留小书童在原地干瞪眼,只好从门口抓来一个老练的伙计,交了驴子去,嘱托对方好好照料公子。

    杜无明的确是去喝酒,这个时候,杜公子是不用沈伴读陪的。沈无忧送走了人,便回头,循着白楼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日中,太阳很烈,工匠们想方设法地躲着。白楼处,已不见的老莫。楼上边缘,盘腿坐着一个黑衣青年,系着黑护额,垂眸看着地面,但眼神有些呆呆的,显然正想着心事。

    沈无忧不敢贸然上楼,恐踩坏了楼,把人也吓坏了,只走到人下方唤着,“李承安,刘嫂挑了饭来,你下来呀!”

    “哎!我这就下来。沈姑娘,你后退些,这里危险呢!”小监工醒了过来,说了警,利索翻身下了楼。

    沈无忧瞧着人的笑脸,心里却感到有种不安,“难道,你没想到法子?”

    李承安挠着头,“快了,快了,沈姑娘,不要紧的。”

    “你呀,真是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小丫鬟急得脸红,“你图什么呀?”

    “那两个孩子,挺可怜的,我就想着,帮一帮吧。毕竟,要是闹出人命,沈姑娘也许会难受的。”小监工垂着头,轻轻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无忧:……

    “你呀!总是把别人看得那么重!”介于这个别人就是自己,小丫头也不便多批判,只好唤着人去吃饭,至于问题,恐怕只能希望见多了大风浪的沈管家解答了。

    去吃饭时,他们发现饭菜都在桶里,不曾动过。师傅们都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监工来。

    李承安一脸轻松,笑道:“大伙看我做什么?吃饭,吃饭!”

    饭是吃了,但人们的脸上依旧蓄着愁容。他们都知道这位年轻人为了保全他们,一个人扛下了重责。看着这个人走向不幸,没有人会高兴的。

    李承安也感知到了这气氛,只好笑笑,端着饭菜去了他处。沈无忧错开了时间,不一会儿也去了。

    “是谁?”李承安找了处僻静地,耳朵灵敏,一有脚步声便警觉起来,待回头发现是沈无忧才微笑起来,“沈姑娘,你来了。”

    话未说完,却被人打断。

    “李承安,你衣衫破了,好大一个洞呢!”沈无忧惊讶地瞪着那肩膀的窟窿,里头的单衣浅露秀颜。

    “哦,大概是刚刚看楼的时候,不当心叫断木挂着了,不要紧的,等会儿我去缝缝就好了。”李承安的笑僵了僵,左手放下筷子去拢那破洞。

    沈无忧放下碗筷,瞧着人,“你还会补衣衫?”

    “是呀,只消放上一块布,再缝上去,窟窿不就没了,多简单哪。”李承安道。

    “但也难看得紧!”一句话逗得人莞尔而笑,“等会儿你吃了饭,把衣衫脱给我。我手脚快些,下午就能给你。”

    推脱了几回合,李承安那黑外衫还是到了沈无忧手里,借着提盒的掩护运到了屋里。

    当然衣衫的事只在第二位,沈无忧先去找了爹娘,问着法子,奈何两位都道便是寻了最厉害的匠人来也做不到,叫那年轻人吃个教训便是了。

    回到屋子,握着那尚温热的衣衫,小丫头心思恍惚,取了块云样窟窿缝上,一不仔细,针尖刺破了指尖,青云上落下一滴血。

    沈无忧懊悔,寻了法子去洗,但上头始终留着淡淡的绯红。

    给李承安的时候,沈无忧有些沮丧,将衣衫指着纰漏给了去。

    小监工笑眯眯地谢了,当即换上。

    “谢谢,衣衫很好,我很喜欢。”李承安道。

    这样的笑难免有些傻,这人仿佛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祸似的。沈无忧垂眸,轻轻道:“李承安,你知不知道?你要倒霉了。我帮不了你。”

    李承安依旧在笑,他细细地看着臂膀绣上的云朵,轻柔地抚摸着,“不要紧的。”

    等等,窟窿,云纹……

    一阵电光火石,李承安大笑起来,“我想到解决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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