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孟娴只在云岭县的县小学代了三年课。这是王盼儿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

    在大多数老师都照本宣科的时候,只有孟娴偶尔会讲一些除了课本以外的东西。

    让王盼儿记忆最深刻的是一堂语文课。

    那是孟娴来到现小学的第一年,她一个人带整个年级的学生,教语文和数学。那堂课上,孟娴带着学生们读一首关于月亮的诗,是李白的《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作青云端。”她读一遍,学生跟着读一遍。

    念了几遍之后,孟娴突然停住了。

    “你们知道月球是怎么形成的吗?”她把书随手扣在讲台上,抬起头,望着下面的学生问。

    王盼儿和其它同学纷纷摇头。

    “月球的形成有很多说法,比如月亮是地球分裂出去的,或者月亮是地球通过引力俘获的,但最让我认可的说法是,从前在地球轨道上还有一颗和火星差不多大的行星,原始地球和那颗星球相撞......”

    她说着说着停下了。

    那些睁着眼睛沉默的望着她的学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祖父家,隔着玻璃缸与她对视的鱼群。

    孟娴大学学的是数学,在她毕业的那一年,美国发射了旅行者号。这在她们这群学生中引起了很大的热潮。

    许多人开始讨论关于外星和宇宙,其中也包括她。

    在研究所上班的时候,她常常和同事们讨论天空中的星体,并且为此申请了美国的公派留学,差一点就可以成行。

    哪怕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担任小学教师,孟娴每次听到或看见有关月亮的诗句时,还是忍不住想到她当年看过的那些天文书籍。甚至升起一股想要诉说的愿望。

    然而这些偏远地方的学生不知道地球也不知道火星,不了解宇宙和引力,也无法想象两个星球是如何相撞的。

    或许他们的父母会告诉他们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又或者告诉他们乌龟的四肢脚撑起了天空和大地。孟娴在心中自嘲的想。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亮离这里太遥远了。离他们和她都太遥远了。

    于是她摇摇头说:“我们接着读这首诗吧。”

    困惑不已的学生们松了一口气,继续朗诵书本。他们并不关心一个距离自己三十八万千米的冰冷球体。

    唯独王盼儿没有开口,在这堂课剩下的时光中,唯有她还在为老师没有讲完的话感到遗憾。

    下课以后,王盼儿拦住了孟娴,恳求她继续讲月球的成因。

    对于月亮和星空,王盼儿一直有许多幻想。尽管那时她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天文和物理,只是把孟娴讲的月球成因当初和盘古开天辟地一样的故事。

    孟娴看着王盼儿,感到一阵恍惚。她在这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从前的她一样的东西。

    “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样告诫这个和小时的她有着类似眼睛的女孩,话音刚落就想起她的母亲曾经也是这样告诫她的。

    “女孩子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我确实不知道你研究的那些东西,可是我却比你明白怎么过好这一生。”她的母亲这样对她说。

    那时她觉得她母亲的话是何其荒谬,并且暗暗发誓,决不让自己的人生落到那样的地步。

    然而。

    “可是我想知道。”王盼儿说。她不知道月亮的如何影响她的生活,却本能的渴求一切能够碰触到的答案。

    可是我想知道。孟娴想起她那时也是这样对自己的母亲说的。

    “好吧。”孟娴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一束阳光从走廊斜射,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女孩的眼睑下面留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你和我来吧,我们边走边说。”孟娴带着王盼儿往办公室走去。“你知道什么有关天文的事吗?比如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她问。

    王盼儿摇摇头。

    “那么我从头开始讲起。”孟娴说:“我们所在的星系被叫做太阳系,太阳系处于银河系的边缘。所谓星系你可以理解成许多星星以特定的形式聚集在一起。像是银河系这样的星系宇宙中还有很多......”

    “也就是说,太阳也不止一个?”王盼儿睁大了眼睛。

    “对于我们来说,太阳只有一个。但是在无尽的宇宙中,有许多和太阳相似的星星,太阳并不特殊。”孟娴说。

    “宇宙?”

    “是的,宇宙。《尸子》云:‘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宇宙就是无限时间和空间的合集。我们脚下的地球,是漂泊在宇宙中的一颗圆形的星球。”

    “这么说,地球也不止一个?”

    “是的,根据现在的科学判断,像是地球这样的星球,宇宙中还有许多。”

    “那么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或许,尽管还没有发现。但我想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智慧生命。”孟娴继续讲下去。

    她说起奇点和宇宙大爆炸,说起来自科依博带和奥尔特云的彗星,说起旋转的星云,说起宇宙微波背景辐射,说起人类是如何发射卫星探索宇宙又是如何登上月球的。

    王盼儿没有出声,孟娴就一直说下去。

    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个一直望着她的女孩究竟是真的听懂了一些,还是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断她的话。

    她只是想要和人谈话,不是关于午饭、金钱和婚姻,而是其它的东西。

    其它的在多数人眼中非常遥远且无用的东西。

    她想要和人谈论这些,哪怕是和一个孩子,哪怕比起她曾经研究的一切,她现在所说的非常浅显毫无新意。

    对于那些高深莫测的天文学家名词,王盼儿确实半懂不懂,但她记住了那个下午孟娴的每一句话,包括她还不太理解的那些。

    这并非是她故意记住的,只是那些话自己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就像冬眠的蛇一样,一动不动的盘踞在她的记忆里。

    那条记忆之蛇不分昼夜的缠绕着她,在每个半梦半醒的清晨与她对视。

    这给王盼儿忙碌琐屑的生活带来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当她望向天空的时候,常常觉得会有小山一样的陨石从天而降。

    怀着这样的担忧,王盼儿把猪草填进石槽,点燃灶台中的炉火,把茶叶放到计分员的秤上,听着炒茶的机器轰隆作响。

    可是陨石一直没有落下。

    或许有陨石,只是它们落到别的地方去了。王盼儿这样想。

    而真正让她忘记那些随时可能从天而降的陨石的,是她对于向日葵突如其来的痴迷。

    那时一个普通的下午,她路过路边的一棵向日葵,突发奇想,想要数清楚向日葵有多少花瓣又有多少籽。

    花瓣的数量很好数清,是二十一片,但是籽的数量就很难数清了。

    在数了几遍之后,王盼儿终于放弃,但是她发现了一个规律让她能够估算葵花籽的数量。

    她发现葵花籽的排列,呈现两组相向排列的螺旋形线条,一组是顺时针旋转,一组是逆时针旋转。

    这朵向日葵顺时针的螺线有三十四条,逆时针的螺线有五十五条。只要数清一个螺旋上面葵花籽的数量,就可以轻易的估算向日葵有多少葵花籽。

    这个发现让她大为惊奇。

    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数了所有自己能找到的向日葵,发现向日葵的螺旋线除了三十四、五十五之外,还有五十五、八十九以及八十九和一百四十四两种组合。

    34、55、89、144,她把这组数字写在笔记本上,发现第三个数是前两个数的和,而第四个数是第二个和第三个数的和。

    这个数列如果往前推,还可以推出21、13、8、3、2、1、1;如果往后推则是233、377......可以一直写下去。

    王盼儿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发现拿给孟老师,和她分享自己发现的大秘密。然而孟娴却告诉她,她所推算出的是斐波那切数列。自然界中许多植物的生长都符合这个规律。

    自己研究了半天的秘密,居然在很久之前就被人发现了。这让王盼儿感到一阵沮丧,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并且开始热衷与在生活中寻找任何符合斐波那契数列的植物。

    每找到一种,她就欢欣鼓舞。

    这种痴迷也给她的生活带了一些小麻烦,比如她的母亲总觉得她神神叨叨,想要找神婆给她驱邪。父亲会因为她忘记做饭而责备她。

    她流连于荒野的植物之时,也常常因为忘记时间和道路陷入麻烦。

    在麦收假的第四个清晨,王盼儿去离家不远的山坡上打猪草。那日天色蒙昧,银白的雾气均匀的散落在茂盛的草木之间。

    在装满一筐猪草后,王盼儿开始统计树叶的生长规律,这件事她已经做了整整两年,统计了上百种树木和花草,且从不厌烦。

    以至于她看见一颗树木的时候常常能够预计,它下一束枝芽的朝向,和下一片叶子的枯荣。

    她常常想,或许这世界上有一个绝对真理,决定了万事万物的发展规律。就像是斐波那契数列决定了葵花籽的生长。只有她找到这个规律,他就能明了世间的一切。

    就能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王盼儿清楚的记得那个清晨,她在打猪草的时候,看见不远的山涧里,有一株她从没有见过的小树。她将它命名为一百三十二,因为这是第一百三十二种她不认识的植物。

    她把装满猪草的筐子放在一边,向着那颗小树走去。很快她的裤脚就被露水打湿,小腿上传来一种冰冷的黏腻。但她的注意力全然被那颗从未见过的小树吸引了,坚定不移的向它走去。

    就在她充满喜悦的碰触道那颗小树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耳边传来尖锐的金属嗡鸣声,就像有人用指甲划过她的头骨。

    王盼儿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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