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咚咚咚”的敲门声下，李敏把信封夹到手边的书本里，才抬起头说：“请进。”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只穿着蓝色土布衫的中年妇人站在门后面。她挎着一个柳条筐，显得有些怯怯的。抬头看了李敏一眼，苍白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微笑。

    “老师，你好，我是王盼儿她娘宋桂芬。”

    “哦，宋同志。”李敏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他见宋桂芬有些紧张，就对她笑了一下，拖了一把椅子放在办公桌边上。

    “来这边坐吧。”

    “不，不用了。”宋桂芬说着走进办公室，把柳条筐放到桌子旁边的地上。

    李敏干脆把她拉倒椅子边，摁着她坐下。又翻出一个搪瓷茶缸，弄了点茶叶，提起红色的暖水瓶往里头冲水。

    他泡茶的时候，宋桂芬又站起来了，就跟在他后面，想要伸手，又无措的放下。

    “喏，”他把茶缸放到宋桂芬旁边的桌子上，笑着说。“这茶叶还是你们哪儿产的。去年过年学校发的节礼。”

    “太麻烦您了，太麻烦您了。”

    “有什么麻烦的，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李敏笑着说。“到是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宋桂芬咽了口唾沫。把一直紧紧攥着的，柳条筐放到桌子上。“这是家里头鸡子下的蛋，都是好的......”

    李敏的视线在鸡蛋上面一扫而过，又收回目光，说：“放着吧，我一会儿送到厨房。让厨房给盼儿加个餐。”

    “啊？”宋桂芬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不是的老师，这是.....”

    李敏没让宋桂芬继续说下去，直接问:“您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盼儿，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宋桂芬说。

    直到这时，李敏还以为宋桂芬是来关心孩子学习的。他心里还有点赞赏。乡下人大多不怎么关心女孩的学业。

    或许王盼儿学习好，也有家长重视教育的原因。这样想着，李敏决定好好夸一夸王盼儿，就说：“盼儿挺好的啊。学习一直很好。还和同学一起进步。前段时间还来和我讨论哥德巴赫猜想。”

    他说着说着觉得有趣，便开起玩笑来。“说不定以后我们这儿还能出一个大科学家呢！”

    “哥哥什么？”

    “不是哥哥，是歌德巴赫。听说她是从报纸上看的。你们长给她带报纸吗？厂里方便吗？我这里也有不少书可以拿给她看，小孩子多学些东西是好事......”

    李敏正说着，就发现宋桂芬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她说我们给她带报纸了？”她声音有些颤抖，睁大的眼睛黑沉无光，像是死去多时的鱼的眼睛。

    “啊，是啊。”李敏下意识的点点头。

    宋桂芬忽的站起来，冲出办公室。李敏被她唬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呆愣几秒，才跟在她后面冲了出去。

    此时，王盼儿正在上语文课。

    “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老师不疾不缓的念着课文，声音毫无波动，就和寺庙里的和尚念经一样。

    这个老师除了念课文，什么也不会。王盼儿不喜欢他，总挑他的课干些别的。或许是知道自己讲的不好，这个老师从不管底下的学生。因此，王盼儿也不怎么讨厌他。

    她把书立在桌子上面，自己躲在书后面，撑着头听船长讲他的旅行故事。

    我曾经路过一颗巨大的气态行星。行星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蔚蓝色，表面浮动着无数的云层和火山喷发的火光。船长说。那是一颗主要由氢和氦组成的星球。我一般会对这种星球怀有警惕，因为它们常常意味着危险与未知。

    但那一天我决定驾驶着飞船穿过那颗星球的大气。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

    那颗星球的气流非常狂暴，水、氨和甲烷在高温和高压的环境下流动，形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风暴和闪电。

    在这片气海中，有一些由气体和蒸汽构成的山脉，它们是由地壳板块的运动或火山活动形成的。

    这些山脉的山峰高达数万公里。山峰之间，有着由气体和蒸汽构成的湖泊和河流，它们的流动速度极快，能产生强大的水动力。

    王盼儿听的入神，紧张的咬住手指，就仿自己正坐在宇宙飞船上，即将要穿过高达数万米的，由云气构成的山峰。稍有不慎就有死亡的危险。

    “王盼儿——王盼儿，你给我出来！”

    忽然王盼儿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顺着声音抬起头，惊愕的发现自己的母亲正站在教室门口。

    宋桂芬眼睛睁的老大，神情有些骇人。

    “宋同志，宋同志......”李敏追了过来，拽住宋桂芬的胳膊，“孩子正在上课，有什么事一会儿下课再说吧。”

    “王盼儿，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你就给我出来。”宋桂芬甩开李敏的手，仍旧死死的盯着女儿。

    教室陷入了沉默，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王盼儿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站起来，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你还好吗？”

    她听到有人问她。却不敢确定这是船长的声音还是谢春红的声音。此时也无瑕细想了。

    “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王盼儿走到母亲身边，仰头望着她。

    宋桂芬抓住王盼儿的胳膊，把她扯到教室外面。

    见王盼儿被她母亲带走，讲台上的语文老师咳了两声。

    “咳咳。”老师敲敲黑板，等着班里的同学都回过神看向他，才板着脸说：“好了，我们继续讲。”

    “您又什么事，要不去我的办公室说吧。”

    李敏想把宋桂芬和王盼儿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却被宋桂芬拒绝了。

    “不麻烦了，李老师，家里有点事儿，我先带盼儿回去一趟。”宋桂芬拉着王盼儿就往寝室走，见李敏跟在她旁边，她便扭过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宋同志啊，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盼儿还是个孩子，就算做错了什么，我们做父母做老师的好好教就好了。”

    李敏不晓得宋桂芬究竟在想什么，但她是在自己谈起报纸是突然颜色大变的，了；李敏就以为是王盼儿的杂志的来源有问题。

    偷书当然是不好的，但宋桂芬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乡下地方对女孩又苛刻一些，他便想着让她冷静下来，先把事情说清楚，再教育学生。

    宋桂芬摇摇头，只是咬着牙一个劲的走。

    到了宿舍，她冲进王盼儿的寝室，把她的东西用被子草草卷起来，然后拽着女儿的胳膊，要带她回村子里。

    王盼儿从见到母亲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就陷入了一种茫然，只能本能的听从母亲的话，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直到她眼见着母亲把自己的东西卷起来，才有了一点实感。

    “妈，你到底想做什么？”王盼儿走到宋桂芬旁边，按住了她卷起被子的手。

    宋桂芬把女儿的手甩开，继续用被单给包袱打结，看也不看王盼儿的说：“我要带你回去。”

    “学期还没结束呢！到底发生了什么？”王盼儿有些茫然的问。

    宋桂芬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的把包袱卷背到背上，往门外走去。

    她走了几步，见王盼儿没有跟上，就回过头催促道：“快点啊，站在哪儿干什么？”

    王盼儿站在寝室里望着自己的母亲，一束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她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走进那束光里。

    她瞳仁的颜色本就偏浅，在阳光下更加显得剔透，仿佛一面能映照万物的镜子。宋桂芬看着她的眼睛，竟然感到一丝恐惧。

    “走啊!”宋桂芬下意识的催促了她一句。

    王盼儿没有动，只是抿着嘴看着母亲，二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王盼儿才开口道：“您总要告诉我原因吧！”

    李敏趁机插进王盼儿和宋桂芬之间，缓言劝道：“宋同志，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不能把盼儿就这样带走，总得有个说法吧。”

    “说法？什么说法？怎么我带走我的女儿，难道还犯了王法吗？”宋桂芬大声喊到。

    “那肯定不是，只是你的行为不太妥当。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李敏说。

    宋桂芬没有理他，只是盯着王盼儿，说：“盼儿，你和我走。”

    王盼儿摇摇头，没有动。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你就和我走。”

    王盼儿身体颤了一下，竭力维持着平静说：“这么说要是我今天不和你走，你就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宋桂芬咬了咬牙说：“没错。”

    王盼儿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说：“好，我和你走。”

    她低着头低着头走到母亲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把自己的书包放下来。

    然而宋桂芬的手死死的拽着书包的背带，王盼儿干脆就着她的手，把书包的扣子解开。从里面掏出一本绿色封面的书。

    “这是同学的。”王盼儿对母亲解释道。然后她把本书交给李敏，问：“李老师，你能帮我把书给给谢春红吗？”

    李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接了过去。

    “你回去好好跟你妈认个错，把事情说清楚了，还回学校来。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叫我。”他嘱咐道。

    王盼儿点点头，回到到母亲的身边，跟着她往校门外走去。

    经过教室时，王盼儿听见教室里面正在读课文，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隔着窗户，正好对上谢春红担忧的眼睛。她颇为狼狈的转过头，快步跟上了母亲。

    教室里的读书声仍在继续——

    “我想，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天，一切都机械化了，不是连驴马也会有点问题吗？可是，谁能因耽忧驴马没有事作而放弃了机械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