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王盼儿问宋桂芬为什么突然要带她回家。
宋桂芬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李老师为什么和我说你在茶厂拿报纸看?”
王盼儿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和李敏讨论哥德巴赫猜想时,随口编的胡话。她没有去过茶厂的阅览室,那里不让小孩子进去,更别说从哪儿拿报纸和杂志看。
李敏不清楚情况,但宋桂芬很清楚这点。
在此之前,宋桂芬从来没有去过县小学,王盼儿也没想过自己的胡话被戳穿的可能。只是没想到......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船长的事情和宋桂芬坦白。
她清楚地知道宋桂芬自从小舅舅被带走以后就一直疑神疑鬼,要是自己和她说什么宇宙飞船或外星人之类的,只能加重她对自己精神状态的怀疑。这次宋桂芬突然要把自己从学校带走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她无法回答母亲的问题只能沉默以对。宋桂芬也没有再说话。
回到家的几天。王盼儿一直都表现得十分顺从,甚至减少了和船长的通讯。希望这样可以让母亲放下怀疑。
她还特意找了时间和母亲说了少年班的事情,并恳求她让自己参加一次考试,如果没有成功,以后就不再提上学的事。
宋桂芬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这让王盼儿看到了一丝希望,更加认真的做活。他觉得只要自己往后没有表现出异常,迟早能让父母相信自己没有问题的事实。
然而这一丝希望也很快破灭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宋桂芬带着攒的鸡蛋去供销社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条鱼和一包花生。
等到下午四点左右,她说今天不想动,叫王盼儿去厨房把鱼做一下。
王盼儿应了,去厨房做鱼。当她端着鱼出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桌子上,正在和父亲喝酒。
那男人大概二三十岁,相貌平平,穿着不合身的的确良的衬衫。
见王盼儿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宋桂芬对那男人说:“这是我女儿,盼儿。”
男人抬起头,看见王盼儿的脸,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这是隔壁村的......”宋桂芬的话没说完就被王盼儿打断了,她拉着宋桂芬的胳膊,把她拽到屋外。
“妈,你这是干什么?”王盼儿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宋桂芬避开女儿的眼睛,低声说:“你别看他长得一般,家里也没钱,可人老实。他父母死的早,为了给父母治病欠下一屁股债,那时候他才十几岁,这些年硬生生的把钱还完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王盼儿打断了母亲的话。
“怎么没关系了,你也到了年龄了。”
王盼儿不敢置信的看着母亲,忽然笑了一下。她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对于她的父母来说,重要的并不是事实,而是他们认为的真相。
她没有说话,安静的望向远处,雪花纷纷扬扬连成一片。
宋桂芬看着女儿平静的侧脸,忽然感到一阵心虚,她眼神飘动了一下,拉住王盼儿的手说:“娘是为你好。”
按理说王盼儿应该感到愤怒和沮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非常平静,好像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林。
她看了母亲一眼,转身回到屋里。
那个陌生男人还在和父亲说话,脸上带着笑意。王盼儿看到他的筷子伸向自己做的鱼,感到一阵恶心。
“我不会和你结婚。”王盼儿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平静又坚决的对他说。
那男人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王盼儿的父亲,又看了看王盼儿,脸色涨红起来。
他放下筷子,有些勉强的说:“我想你误会了......”
王盼儿打断了他的话,漠然道:“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说我脑袋不太好,因此不要你的彩礼,只求你照顾我,给我一口饭吃。”
男人瞪大了眼睛,嘴唇嚅嗫着。
“盼儿......”父亲叫了一声。
看他们那样儿,王盼儿嘴角抽动,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不知道吧,我就是脑子有问题。还不止呢!我妈妈有个疯了的弟弟,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抓走吗?因为拿刀砍了人。你想要娶我就不怕我拿刀砍你吗?”
见男人神色尚且镇定,王盼儿继续说下去:“就算你们不怕,觉得只要是个女人,能生孩子就行,那也要看看会不会生个脑袋有病的孩子吧!要知道,嘿嘿!”
她说着故意笑了两下,果然见那男人脸色大变,放下筷子就要走。
“别听她瞎说!”王大路站起来想要拦住他,却被那男人推开了。
“怎么啦,这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我们家都是疯子,大疯子生了小疯子......”王盼儿找了个凳子坐下,不顾母亲的阻拦,犹自冲着门口的地方大声喊着。
宋桂芬冲进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我看你是疯了!”宋桂芬吼道。
王盼儿捂着脸,抬眼望着她,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平静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疯了吗?现在难道不是如了你的意?”
看着女儿面无表情的脸,宋桂芬竟然觉得有些惶恐。面前的女孩太陌生了,就好像她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好像她们不是在一个屋里睡了十来年。
她嘴巴张合几下,最终只是低声说:“我是为了你好。你会明白的,等你有了孩子,你会明白的。”
由于王盼儿出乎意料的激烈反应,宋桂芬和王大路暂时放弃了相亲,却更坚定了把她嫁出去的想法。
而王盼儿从那天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顿以后,就陷入了一种茫然。她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劳动,只每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她的灵魂和思绪从毛孔1逸散,与房间里的灰尘一同在空气中盘旋。
父母也不怎么管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她好好呆在屋子里,不要乱跑。
就在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垂落的时候,她又听到了船长的声音。
“嗨,你最近还好吗?”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明快。
王盼儿没有说话,木然的看着那只指肚大小的蜘蛛在空中一闪,又藏进阴影里。
“你知道吗?最近我把上个纪元的记忆水晶整理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兀自说了一会儿,见王盼儿一直没理他,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王盼儿不想回答他,或者说没办法回答他。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你的情况好像不太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船长问。
发生了什么?王盼儿思考着这个问题,浮动在房间里的思绪一点点回到了她的躯壳里,大脑缓慢的运转起来。
“我。”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如同生了锈的机械,嗓子也痛的厉害。
“我,我的母亲,希望我嫁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王盼儿一字一顿的说。
船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出言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那里法定的结婚年龄好是20岁。你现在的年龄还是没有性成熟吧?”
“啊,是吧,可能是这样的。”王盼儿看着天花板,慢吞吞的说。“但是像我这个年龄,结婚的也不是没有。如果按照虚岁算的话,我今年也到15了。”
“虚岁?”船长有些不能理解。
王盼儿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如果我结婚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上学了,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解出来,你出的那道题目了。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船长沉默了几秒才说:“它只是一个考题,一把钥匙。重要的不是钥匙,而是门后面的东西。如果你就像自己说的一样,再也不去学习和研究,就算我告诉你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想要知道。”王盼儿慢慢做起来,靠在墙上,抱住自己蜷曲的腿,把头搁在膝盖上,望着墙壁上的半点。
“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有意义吗?你去了那么多地方,难道是因为有意义才去的吗?我就是想要知道,我就是想要知道。”王盼儿的声音很轻,仿佛她不是在回答船长的问题,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船长叹了一口气说:“就算我告诉你答案也没有用,现在的你连答案都看不懂。”
王盼儿没有说话,她知道船长说的是对的。要是在刚遇到船长的时候,他一定不会相信这番话,一定不会相信自己是个连答案都看不懂的笨蛋。
但是随着她所学的东西越多,得到的困惑也越多。她已经知晓了世界上任何知识到了精深之处都是难以理解的。对于一个知识储备不足的人来说,看不懂题目的答案是很正常的。
“而且,你不是说你想要建造一艘宇宙飞船吗?如果我现在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告诉你。那你的梦想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还是说你已经放弃了?觉得自己制定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目标。”
王盼儿想要点头。如果拿到一把钥匙都如此艰难,那么要搭建一栋房子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点头,也不想放弃。